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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苦菜花》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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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強和父親失散后,領(lǐng)著十幾個隊員在山上轉(zhuǎn),瞅空子打擊敵人。<SPAN lang=EN-US>
  好些日子不見糧米了。口渴了就啃冰吃雪;肚餓了就摘下松樹球,砸里面的種子吃,那滋味真是又澀又苦啊!人人的衣服襤褸,鞋襪破碎,腳趾丫露出來,凍得和紅棗似的。有一個隊員還穿著繳獲來的偽軍服裝。<SPAN lang=EN-US>
  一個叫萬克苦的隊員,指著德強露出的腳指頭,笑著說:
  “看哪!好家伙,十個‘將軍’出來了六個,十個都出陣了,可要發(fā)生大血戰(zhàn)啦!”<SPAN lang=EN-US>
  大家都被逗笑了。那個身穿偽軍服的隊員指著萬克苦那破碎的棉衣,打趣道:
  “你還說人家,看看你當上‘花姑娘’啦!嘿嘿,咱們要演劇可不用化妝了,我就是現(xiàn)成的‘二鬼子’”啦!”<SPAN lang=EN-US>
  正說著,聽到有動靜,大家立刻埋伏起來。<SPAN lang=EN-US>
  只見山下跑來一個老頭子,慌慌張張地左右環(huán)顧,似乎后面有人追趕他。<SPAN lang=EN-US>
  德強站起來,喝問道:
  “干什么的?”<SPAN lang=EN-US>
  老人一見這十幾個背槍的人,嚇得渾身哆嗦,一腚跌到地上。<SPAN lang=EN-US>
  “老大爺,我們是八路軍,游擊隊啊!別害怕。”德強忙上前扶他起來。大家都圍上他。<SPAN lang=EN-US>
  “啊?八路軍!老天哪!快救救命吧!都完了啊!……”說著他就哭起來。<SPAN lang=EN-US>
  這老人剛從山東面的村里逃出來。他說鬼子抓了好多青年人,男的都先押著走了,剩下一百多青年婦女關(guān)在一座大廟里。鬼子要在村里過夜,第二天要把女人們押到據(jù)點里去,還說要裝上船運回他們本國……<SPAN lang=EN-US>
  老人一面說一面哭,他老倆口一個獨生女也在里面啊!
  隊員們聽到后都氣得鼓鼓的,拍著槍一定要馬上去救人。德強安慰老人說:
  “老大爺,先別哭,我們一定想法子把她們救出來!”<SPAN lang=EN-US>
  “啊、啊!那真是菩薩保佑啊……”老人歡喜若狂;可是馬上又有些失望地打量著他們,擔心地說:
  “這……你們就這幾個人,怕不行吧?鬼子有一二百,盡是大炮機關(guān)槍,還有馬隊……”<SPAN lang=EN-US>
  “放心吧,老大爺!咱們不和他比數(shù),自有法子來對付。”德強安慰著他,又問道:“老大爺,你把村里的情況全說說吧!”……德強聽完老人的敘述,同大家一商量,瞅瞅快落進西山的太陽,立刻行動起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散亂的陰云滿布夜空,暗淡的星光閃爍在云隙中。沒有風(fēng),四外很寂靜。可是一走近村子,就傳來嘈雜的嚷聲。嘶嘶的馬叫聲,在寒夜里是那樣令人駭然,會禁不住打寒戰(zhàn)。人們的哭聲那末凄慘,聽著叫人心酸。村上空繚繞著煙霧,這可不是女人們在煮晚飯從煙囪里冒出的炊煙,散布著焦香味;而是烈火發(fā)出的濃煙,還帶著人肉被燒焦的油腥氣。火光映紅半個天空,村上一片焦土。<SPAN lang=EN-US>
  德強身穿偽軍服,領(lǐng)著隊員們跟著那老人漸漸摸到村頭,在幾棵樹后停下來。<SPAN lang=EN-US>
  德強那雙大黑眼睛緊瞪著,瞅著在村口上來回走動的兩個站崗的敵人。然后他對隊員們悄聲吩咐幾句,馬上走到大路,大搖大擺地走著,并故意大聲咳嗽著。<SPAN lang=EN-US>
  “站住!什么人?”對方喊道。<SPAN lang=EN-US>
  德強幾個人仍走著,他不在意地回答:<SPAN lang=EN-US>
  “叫嚷什么!你們是哪部分的?”<SPAN lang=EN-US>
  “站住!再動開槍啦!”對方更嚴厲地喊道。<SPAN lang=EN-US>
  幾個人停住了;德強有些不耐煩地說:<SPAN lang=EN-US>
  “我們是三聯(lián)隊附屬的偵探隊。有緊急情報回來報告,不要誤會。”<SPAN lang=EN-US>
  “那好。先拍著巴掌過來一個。”對面嘩啦幾聲槍栓響。<SPAN lang=EN-US>
  德強把手槍夾在腋下,拍著手走上來。<SPAN lang=EN-US>
  兩個偽軍端著大槍緊張地盯著走來的人。到近前一看,果見是自己人。偽軍舒口氣,把槍收了,剛要發(fā)話,不料德強一手抓住一個偽軍的槍筒,一手用槍指住另一個,厲聲喝道:<SPAN lang=EN-US>
  “不準動!把槍放下!我們是八路軍!”<SPAN lang=EN-US>
  “啊!八路……”偽軍乖乖地把槍放下。<SPAN lang=EN-US>
  后面的人搶過來把偽軍扭住。<SPAN lang=EN-US>
  “快!都把衣服脫下!”德強命令著。<SPAN lang=EN-US>
  偽軍哆嗦著脫下衣服。德強叫隊員萬克苦和另一個隊員穿上了。把偽軍捆到樹上,又用破布把他們的嘴塞住,德強說:<SPAN lang=EN-US>
  “對不起,挨點凍吧。這樣也省得連累你們。”<SPAN lang=EN-US>
  德強向隊員們交代幾句,隊員們分頭行事去了。剩下他、萬克苦、還有另一個隊員,跟著老人迅速地向村里挺進。走到十字街口的廣場上,見圍著好多人,當中有一大堆木柴在燃燒。里面亂哄哄的,慘叫聲迭起不絕,時時又暴發(fā)起一陣猙獰的狂笑。<SPAN lang=EN-US>
  他們都攥緊槍柄,從圍著火堆的敵人孔隙中向里一瞅,立時氣得五臟六腑要崩裂!
  在廣場的中央燃起一堆熊熊的大火,一些漢奸還不時向里加柴。火堆兩端各放一高凳,一條狹窄的長木板用水淋濕,從火堆中間穿過搭在凳子上。<SPAN lang=EN-US>
  一個漢奸尖著嗓子叫喊道:
  “看哪!這個節(jié)目是‘童男’‘童女’過‘火橋’!”<SPAN lang=EN-US>
  一大群小腳女人和老頭子,衣服全被剝光,在刺刀戳迫下,被逼著通過木板。<SPAN lang=EN-US>
  一個兩個……慘叫著噗嗒噗嗒跌進火坑里,皮肉被燒得吱吱響。<SPAN lang=EN-US>
  鬼子們看著狂歡大笑。笑得最厲害的是靠北邊坐在桌子后面的幾位長官。他們一面喝酒一面觀賞,笑得鼻子眼睛都沒了。特別顯眼的是中間那個高胖子,那血紅的火光把他的大佐軍階標志照得分外刺眼,有時他甚至放下酒杯鼓起掌來。<SPAN lang=EN-US>
  那漢奸又尖著嗓子高叫道:
  “再來看!這個最精彩啦!這叫‘奶鈴舞’!”<SPAN lang=EN-US>
  十多個留著短發(fā)的年青婦女,全身赤露,每人兩個奶頭上各拴一個銅鈴,被逼迫圍著火堆跑圈圈。有不愿跑的就被扔進火坑里……<SPAN lang=EN-US>
  德強三個人的眼睛早紅了,萬克苦已忍受不住,照敵人的背后就要開槍。德強伸手拉著萬克苦就走,其實不是為救更多的人,他早動起手來。德強的手把槍柄也快攥碎了,他特別憤恨地盯著那大佐胖軍官,他是多末想給那胖腦袋一槍啊!……<SPAN lang=EN-US>
  他們悄悄來到村西頭的一座大廟旁。據(jù)說日本人很敬神,軍人身上都帶有佛像。可是在中國土地上的神廟,遇到他們就罪過了。廟宇里的神像全被搗毀,變成泥土,連守廟的和尚也和打碎的神像躺在一起了。廟宇成為他們關(guān)人和喂馬的場所。這倒是怪事!<SPAN lang=EN-US>
  德強他們看著這四合院的高大圍墻,很是焦急。大門鎖住,被抓來的婦女全押在大院子里。不但前面離廟門幾十步遠有站崗的,而且門外還住著一班鬼子。摸進去帶那末多人向外跑是不會不被發(fā)現(xiàn)的。德強躊躇起來,但他一聽那老人說離此不遠的東面是敵人的馬棚,心里一亮,立刻吩咐萬克苦前去行動……<SPAN lang=EN-US>
  德強踏著那個隊員的肩膀,隊員又踏著老人的肩膀,手剛剛能抓住墻頭上的磚頭。德強咬緊牙,用全力把身子一竄,胳膊摟住墻那面了。他渾身出了汗,不得不休息一霎。<SPAN lang=EN-US>
  聽見院里的嗚咽聲,德強恨不得一下子飛進去,把她們一個個救出來。他奮力爬上墻頭,迅速地掏出繩子,一頭搭下墻外——隊員和老人扯住;一頭搭進墻里。他抓住繩子滑溜下來,腳踩在誰的衣服上。<SPAN lang=EN-US>
  迎接他的是一片驚愕的騷動。德強看到院子里擠了黑壓壓的一片人,有躺有坐有站地靠在一起。黑暗中一雙雙閃著淚花的眼睛都朝他望著,他忙小聲說:<SPAN lang=EN-US>
  “姐妹們,別怕!我們是八路軍,來救你們的!”<SPAN lang=EN-US>
  又是一片騷動,人們都狂喜地站起來。<SPAN lang=EN-US>
  “大家小聲些前面有敵人。”德強接著悄聲說,“都輕輕把凍木的腿活動一下,別到時候跑不動。大門打開后,大家不要亂,跟著我們跑。不管敵人的槍怎么響也要沖,出村后就散開向山上跑。跑出去就是活命!”<SPAN lang=EN-US>
  人們不能暢快地用言語來表達她們的心情,每雙由于激動而含淚的眼睛,一齊向救命的八路軍望著。<SPAN lang=EN-US>
  德強擠到門口,聽著外面的動靜。沒一會,忽然東面槍響了。接著外面的敵人亂起來,忽忽拉拉奔跑著。只聽大喊道:<SPAN lang=EN-US>
  “不好啦!馬棚起火了……”<SPAN lang=EN-US>
  外面那隊員一槍撂倒站崗的敵人,打開了大門。<SPAN lang=EN-US>
  “快跑!姐妹們,快沖出去啊!”德強大喊著,自己閃在門口。他一見放火的萬克苦跑回來,就命令道:
  “快!領(lǐng)著群眾沖!”<SPAN lang=EN-US>
  女人們跟著隊員,象一群出欄的牛犢,急急地跑著。那老人找到自己的閨女,拉著趕到德強跟前,感動地說:
  “八路軍哪!我老頭子死后也忘不了你們啊!孩子,快給你救命恩人磕個頭!”<SPAN lang=EN-US>
  那姑娘流著淚,急問德強:<SPAN lang=EN-US>
  “好人哪,你叫什么名字?俺好記住你!”<SPAN lang=EN-US>
  “你們快跑吧,老大爺!”德強忙催促,“這是我們應(yīng)作的事。我們是共產(chǎn)黨的軍隊——八路軍!快,你們快跑啊!”<SPAN lang=EN-US>
  看看人都跑完了,德強不放心地又進院子看一遍,才跑出門。他一面跑著一面舉起駁殼槍向空中連開三響。立時,村里到處都響起槍聲。這是那些隊員們在襲擾敵人。女人們都安全地突出去了……<SPAN lang=EN-US>
  德強正向十字街口跑,迎面遇上幾匹被燒痛跑出來的馬。他朝一匹狂跑的馬沖去,那馬突然一怔,他飛速地竄上馬身,兩腿箝住光身的馬肚,手抓馬鬃勒轉(zhuǎn)馬頭,向街里沖去!
  街上的敵人亂成一團,吵吵嚷嚷亂跑著。<SPAN lang=EN-US>
  德強身著偽軍服,也沒有人認出來。但他顧不得向群敵開槍,只是策馬沖向廣場的方向。正跑著,迎面并排走來三個鬼子,旁邊兩個敵人扶著的中間那個高胖的軍官,正是大佐。麻灰的星光下德強看得清瞄得準,等馬撲到敵人跟前,照那胖頭上連開兩槍。這位酒醉熏熏的日軍聯(lián)隊長的腦袋,立時開了花……<SPAN lang=EN-US>
  德強全沉浸在殺敵的興奮里。他已顧不得其他,在馬上連連向敵人開槍,敵人一個個倒下去。<SPAN lang=EN-US>
  那發(fā)瘋似的馬只管向前奔騰,有時德強來不及打槍它已撞倒迎面的敵人,猛沖過去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姜永泉帶領(lǐng)的一部分隊伍,始終在戰(zhàn)斗著。<SPAN lang=EN-US>
  敵人的掃蕩瘋狂期已過,現(xiàn)在正處在落潮階段,開始向后收縮龜脖子了。<SPAN lang=EN-US>
  姜永泉決定把隊伍匯合起來,集中力量打擊敵人。于是,他領(lǐng)著部隊向原來約定的地點轉(zhuǎn)移。<SPAN lang=EN-US>
  一天早上,他們在一座山上碰到一群叫花子似的人。一看,原來是德強他們。<SPAN lang=EN-US>
  互相高興極啦!你說他變瘦了,他說你又黑又顯老;他說你衣服爛了,你說他鞋子破了……結(jié)果大家笑了一陣。<SPAN lang=EN-US>
  姜永泉忙招呼道:
  “同志們!你們可餓壞了吧!咱們帶有‘大饅頭’,快吃吧!”<SPAN lang=EN-US>
  德強笑著說:
  “不怎的,肚子長出鐵來——癟不下去啦!”<SPAN lang=EN-US>
  大家打開麻袋一看——呀!凈是青頭白腚大蘿卜。一人拿起一個,向膝蓋上一磕,喳的一聲分為兩截,格吱格吱吃起來。真是有滋有味,比什么都強!
  “教導(dǎo)員,你倒真會想法子。這玩藝吃了真管用,餓不著渴不了,走路走多了,還能清火哩!”萬克苦一面大嚼一面說。<SPAN lang=EN-US>
  姜永泉微笑答道:
  “不是我有法子,是老百姓慰勞的呀!你還忘了一樣,吃了它更有力,打起仗來才有勁頭啊!”<SPAN lang=EN-US>
  大家說說笑笑,談?wù)撝騽僬痰慕?jīng)過,心里很痛快。<SPAN lang=EN-US>
  姜永泉把自己的意見同德強等人談了談,大家都贊成。決定馬上回本區(qū)山里找劉區(qū)長、德松和玉秋他們。<SPAN lang=EN-US>
  可是到原來約定的地點一打聽,人們說劉區(qū)長他們從未來過。大家剛要轉(zhuǎn)移,仁義領(lǐng)著一個隊員找來了。<SPAN lang=EN-US>
  那仁義從老母豬河逃出來后,又回到那樹林里找到他的槍,翻山起嶺日行夜走來找隊伍。他走在半路上,碰到劉區(qū)長和德松那一伙中的一個隊員。那隊員又把劉區(qū)長、玉秋和德松等人的不幸遭遇告訴給大家。<SPAN lang=EN-US>
  自從游擊隊分散活動以后,劉區(qū)長一伙人活動一氣,看看形勢太危險,沒法再堅持下去,就把武器堅壁起來同群眾一塊跑。后來藏在一個能容納七八十個人的大山洞里,不幸被漢奸告密,叫敵人圍住了。當然誰也不肯出洞當俘虜,敵人就下毒手,施放了毒瓦斯。那隊員和德松幾個人在靠氣眼處,中毒輕些,醒來時已被敵人俘虜了。其他六十多個群眾和游擊隊員全部犧牲。這個隊員是后來從敵人手中逃出來的。<SPAN lang=EN-US>
  大家聽罷,都垂下頭,流出眼淚。德強的臉陰沉得象烏云一樣,他猛一下坐到石頭上,掏出“三把匣子槍”,用力向槍膛里壓子彈,彈膛已裝滿,他似乎還不滿足,還在向里塞,一直到手都攥出汗來!<SPAN lang=EN-US>
  姜永泉的心里異常悲痛。他覺得頭很重,眼睛在潤濕,胃痛病又發(fā)作了;但一發(fā)現(xiàn)大家的目光都在注視著他的時候,他馬上用力吞回從心里涌上來的酸水,振作起來,大聲說道:<SPAN lang=EN-US>
  “同志們!我們不能流淚,把淚水吞到肚子里去!死去的同志留下的不是叫我們哭,是叫我們接受血的教訓(xùn),完成他們沒有完成的任務(wù)!槍是我們的命根子,革命的本錢!毛主席早告訴我們,勞動人民要用槍桿子改造咱中國,槍桿子打天下。我們只要有一口氣,就不能讓槍離身。對,就是死了也不能丟開槍!我們都記得,柱子就是這樣的硬骨頭!”<SPAN lang=EN-US>
  姜永泉那消瘦的臉頰,泛起紅暈,帶血絲的眼睛里射出炯炯的光芒。他見戰(zhàn)士們都瞪大復(fù)仇的眼睛,緊握手中的武器,他心里更充滿信心和力量。他把手槍在空中一揮,高喊道:
  “走啊,同志們!我們要更勇敢的戰(zhàn)斗下去!”<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姜永泉領(lǐng)著隊伍剛離開山村,就發(fā)現(xiàn)大路上敵人押著好多抓來的人和搶來的物資,浩浩蕩蕩地向村里走去。<SPAN lang=EN-US>

“教導(dǎo)員,打!”德強手攥槍柄,怒視著敵人,憤恨地說。<SPAN lang=EN-US>
  “打,打!”隊員們隨著叫起來。有的人已在拉槍栓、上子彈。<SPAN lang=EN-US>
  “好,截下被抓去的人!”姜永泉考慮著說;一見大家摩拳擦掌的殺敵情緒,他又補充道:
  “只為救人,襲擊敵人一下,可不要貪打仗。咱們?nèi)松伲蝗粫獾綋p失。”<SPAN lang=EN-US>
  部隊迅速迂回到村西面兩三里路的地方,埋伏在路一旁的山上。<SPAN lang=EN-US>
  約莫三四個鐘頭的時間,敵人的隊伍走出村,步步向伏擊圈接近了。<SPAN lang=EN-US>
  敵人為防備地雷,把抓來的人放在前面走,后面才是偽軍、鬼子。<SPAN lang=EN-US>
  當被抓去的人走到跟前時,大家一看,分隊長德松和幾個隊員也在里面。每人心里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救出他們來。<SPAN lang=EN-US>
  被俘的人的行列剛走過,姜永泉的槍響了!地雷的拉線一抽動,全在敵人群里開了花!他大喊道:
  “一連攻左,二連向右,三連跟我來!沖啊!”<SPAN lang=EN-US>
  接著槍聲齊鳴,喊聲大作。<SPAN lang=EN-US>
  敵人被地雷一炸,一聽喊聲,以為遇上八路軍的埋伏,隊伍全亂了。前面的偽軍顧不得還擊,向后直跑。鬼子們趴在地上,猛烈射擊。但被散亂的偽軍擋住,火力伸展不開,倒打死不少自己的人。<SPAN lang=EN-US>
  隊員們沖到被俘的人群里去解捆綁的繩子。人群已亂了,忘記是一串串被繩子連起來的,都在亂跑,結(jié)果一跑帶倒一大堆……繩子終于被割斷了,人們自由了!都向山上拼命跑去……<SPAN lang=EN-US>
  那龐文大隊長的眼睛被地雷崩傷一只,他疼痛地用手捂著,一時看不清情況,沒法指揮。幾個鬼子邊打邊向后退,差一點把龐文從馬上撞下來。龐文更加惱火,抽出督戰(zhàn)刀,噗喳一聲,把一個鬼子砍翻。接著又削下一個向后逃跑的偽軍的頭,大叫著向前沖。<SPAN lang=EN-US>
  敵人聽到槍聲不密,一看不是大部隊,就兇猛地反撲回來。<SPAN lang=EN-US>
  德強領(lǐng)著一伙人,憑著有利的地勢,迎頭痛擊敵人。德松也趕上來,撿起敵人尸體上的槍,拼命地射擊著。<SPAN lang=EN-US>
  姜永泉見救人的任務(wù)已完成,敵人展開了全面進攻,就趕過來對德強命令道:<SPAN lang=EN-US>
  “快!帶領(lǐng)隊伍和群眾轉(zhuǎn)移,我來掩護!”<SPAN lang=EN-US>
  “不要急,再打一會!你看,正是發(fā)揮火力的時候……”<SPAN lang=EN-US>
  德強看著一排排倒下去的敵人,頭也不回,興奮地說。<SPAN lang=EN-US>
  “對,殺死這些雜種!”仁義邊打邊附和兒子的意見。<SPAN lang=EN-US>
  隊員們只顧射擊,全忘了撤退。<SPAN lang=EN-US>
  “不行!敵人快包上來了,再不撤就要遭到重大損失。趕快撤!”姜永泉又一次命令著。<SPAN lang=EN-US>
  “教導(dǎo)員!再打一會吧,我非報報仇不可!”德松的眼睛也紅了,幾乎是央求著。<SPAN lang=EN-US>
  “德強!”姜永泉抓著德強的胳膊、厲聲說道,“你還有紀律沒有?憑一股子勁你要把全隊的人毀掉!快,服從命令!馬上領(lǐng)隊伍和群眾轉(zhuǎn)移!”<SPAN lang=EN-US>
  德強這才看清楚形勢,敵人已從左側(cè)的山梁上向這里包抄,再不撤退就要處在敵人的包圍中。他正要說自己留下打掩護,可姜永泉已領(lǐng)著兩個隊員搶上一個制高點,迎擊敵人去了。德強只得和德松帶領(lǐng)部隊和群眾,迅速向群山里撤退。<SPAN lang=EN-US>
  姜永泉見人們都消失了,就和隊員邊打邊向山上退。<SPAN lang=EN-US>
  敵人在后面死追不放。機槍、小鋼炮猛烈地打來。<SPAN lang=EN-US>
  一個隊員突然倒下去。姜永泉背起他就走。那隊員氣喘地掙扎著說:
  “不,教導(dǎo)員!別管我……我不行啦!我掩護你……”<SPAN lang=EN-US>
  山太陡,雪又滑,兩個人向上爬實在困難。姜永泉看著敵人快追上來,就向在一旁射擊的萬克苦吩咐道:<SPAN lang=EN-US>
  “克苦!快,背他轉(zhuǎn)移!我來掩護。”<SPAN lang=EN-US>
  萬克苦只顧射擊敵人,頭也不回地回答道:<SPAN lang=EN-US>
  “不,教導(dǎo)員!你要緊!你們快撤走,我堵住鬼子……”<SPAN lang=EN-US>

“什么我要緊!?”姜永泉生氣了,向敵人摔去一個手榴彈,嚴厲地說:
  “快!你盡管背著他,順這個山洼向東插過去,過了山頂就有個石洞,鉆進去藏起來,決不許你再向敵人打槍!好,快走吧!”<SPAN lang=EN-US>
  姜永泉頂住敵人,看到萬克苦背著傷員已走進山洼里,他就邊向敵人射擊邊向西退,把敵人的火力都吸到自己這個方向來。<SPAN lang=EN-US>
  敵人的槍彈越來越密,越打越近了。炮彈掀起的泥雪,把眼睛瞇得睜不開,濃重的藥煙,嗆得人透不過氣來。<SPAN lang=EN-US>
  姜永泉正跑著,只聽嗚的一聲怪叫,他忙趴下來,一顆炮彈在身邊爆炸了。他來不及看傷著沒有,衣服被打著火也沒覺察,跳起來就向前沖。可是隨著他向前跑帶起的風(fēng),身上冒煙了,火苗越來越大。他疾忙在雪上打了一個滾,但是沒能把火熄滅,火已燒著肉了。姜永泉滿臉滾下汗珠,把槍用牙銜著,急速地將棉衣脫掉,又揮動著帶血的赤臂,憤怒地向敵人掃出一梭子彈!
  姜永泉轉(zhuǎn)過山頭,撞到逃荒的人群里,人們立刻把他圍住。他見已來不及再走,也只得把槍插進草叢,做上記號。<SPAN lang=EN-US>
  不多時,敵人包上來。幸虧群眾已給他換上老百姓衣服,沒被查出來。<SPAN lang=EN-US>
  敵人臨走時,把所有青年人都抓起來,姜永泉也在內(nèi)。他看到一個區(qū)中隊員和老起也在里面。<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中午,敵人押著抓來的人進了王官莊。一會,把押在學(xué)校里的全村的人都趕到南沙河里。大隊長龐文耀武揚威地坐在前面的大師椅上,被打傷的左眼,用紗布包著,看起人來吊斜得厲害,更顯得兇狠歹毒。<SPAN lang=EN-US>
  先帶著一隊鬼子和王流子、孔江子那隊偽軍來到王官莊的日軍中隊長,迎著龐文立正敬禮,告訴他走在路上被共軍襲擊,死傷不少,偽軍中隊副王流子也死了。龐文聽后,氣得右眼吊斜得更加厲害,罵了中隊長幾句。中隊長連說幾個“是”,就閃到一旁,向孔江子吩咐一聲,偽軍分隊長孔江子馬上走向前朝龐文行個禮,說:
  “報告大隊長!老百姓都抓來了。要是沒有事,我就押著大車前面走了。”孔江子殺死玉珍后,就被日軍小隊長叫著去學(xué)校審問抓來的老百姓,一直脫身不得。這時他想趕快借故走開。<SPAN lang=EN-US>
  楊胖子翻譯官告訴給龐文。龐文嗤一下鼻子,側(cè)歪著頭朝孔江子嘰哩咕嚕說了一陣。楊翻譯官又對孔江子說:
  “太君說,你等一會再走。皇軍被打了埋伏,把抓來的土八路都奪跑了。現(xiàn)在把年青一點的男人都拉出來,讓每家挑人。剩下的統(tǒng)統(tǒng)殺掉!”<SPAN lang=EN-US>
  孔江子一聽,吃了一驚,知道一時脫身不得,也不敢怠慢。<SPAN lang=EN-US>
  人們被迫分站兩邊。男人站在一邊,老人、女人和孩子們站在一邊。<SPAN lang=EN-US>
  楊翻譯官向人們吼道:
  “都聽著!皇軍有命令,每人挑自己的親人。”他指著孔江子說:“他是本村人,誰說錯了,馬上槍斃!還有,老婆認漢子,要親個嘴才行……”鬼子們開心地狂笑了。<SPAN lang=EN-US>
  人們都憤怒地盯著敵人。<SPAN lang=EN-US>
  挑人開始了。<SPAN lang=EN-US>
  有個新媳婦,在這末多人眼前叫她和男人親嘴,真比打死她還難。她慌亂地走到丈夫面前,怔住了。她丈夫急了,搶上去要親她。她卻又慌又臊地扭過臉。敵人立刻把男的抓起來。她哭叫著撲上去,可已經(jīng)晚了!
  婦女們看到這悲慘的下場,什么也顧不得了,親個嘴拉著丈夫就往家走……<SPAN lang=EN-US>
  正在這時,又押來一群人,姜永泉也在里面。同難的人們把他掩在中間,恐怕有人出賣他。<SPAN lang=EN-US>
  母親的眼睛緊看著被捕的人們,想找出是否有落難的干部。她一發(fā)現(xiàn)一位區(qū)中隊員,就要上去認……但邁出兩步,她停住了,心里突然襲來一陣緊張。她記得,那鬼子大隊長和楊胖子翻譯官當面打過她,雖說幾年沒見,可是說不定他們還會認出她,那不是自己上前送死嗎?!不,怎么也要救出那隊員,就是自己死了也要冒這個險!母親一咬牙,夾在幾個人中間,向那隊員走去。<SPAN lang=EN-US>
  “你要認什么人?”一個偽軍喝問。<SPAN lang=EN-US>
  “我的兒子。”母親鎮(zhèn)靜地回答。<SPAN lang=EN-US>
  “兒子?哪一個?”<SPAN lang=EN-US>
  “就是他。”她指著那隊員。<SPAN lang=EN-US>
  “干什么的?”<SPAN lang=EN-US>
  “種地的。”<SPAN lang=EN-US>
  孔江子聽到后走過來,對偽軍說:<SPAN lang=EN-US>
  “我認識,這老婆子有個兒子。快領(lǐng)回去吧!”<SPAN lang=EN-US>
  母親松口氣,上去拉那隊員就走……可是又驚住了!她看到王連長也在里面,恨不得馬上再把他拉走,可是這怎么行呢?!母親心里忽地一亮,扭回頭向女兒使個眼色,才領(lǐng)著隊員走了。<SPAN lang=EN-US>
  娟子看到母親的目光,心里一怔,立刻看到了王連長。她抱著剛出生還沒見到父親的孩子,看了孔江子一眼,就走上去。<SPAN lang=EN-US>
  她走到王東海跟前,停住了。王東海是在半路上和逃難的群眾一塊被敵人抓去的,他想逃出去,卻老找不到機會。他這時有些驚異地抬頭看著娟子。<SPAN lang=EN-US>
  一個偽軍搶上來,照娟子的腰間搗一槍把子,喝道:<SPAN lang=EN-US>
  “他是你什么人?”<SPAN lang=EN-US>
  “孩子他爹。”娟子從容地答道;一手扯著王東海的衣袖,哭聲叫道:
  “你快點呀!誰知道你叫人抓去啦?快抱著孩子……”<SPAN lang=EN-US>
  王東海的身子微微一震,忙接過孩子。娟子就勢在他的唇角上大膽地吻了一下,拉著他就往家走。<SPAN lang=EN-US>
  敵人哄笑了。……<SPAN lang=EN-US>
  人越來越少。人們的心越收越緊了!<SPAN lang=EN-US>
  鬼子們象等著吃人的餓狼,張著大口,獠著黃牙,兇惡地瞪著剩下的每一個人。<SPAN lang=EN-US>
  龐文已坐不住,站起身,瞪著右眼,抓起指揮刀的把柄。<SPAN lang=EN-US>
  花子發(fā)現(xiàn)了人群中的老起,忙驚叫著走過去。懷里孩子的兩只小手,也張開了。<SPAN lang=EN-US>
  老起一見妻子走來,滿懷激動地迎著她。<SPAN lang=EN-US>
  一步兩步……夫妻只離三步遠了,花子突然愣住!一瞬息她那飽滿紅暈的臉龐上,失去立刻把丈夫抓到手的喜色;她那閃著激動淚花的眼睛,離開了丈夫的面孔,驚詫地盯著人群里邊。她垂下眼皮,又抬眼瞥一下老起,似乎是看錯了什么,微微地搖搖頭。<SPAN lang=EN-US>
  老起十分驚異,隨著妻子的眼光看去,哦!他看到了她看見的是什么。從她那雙曾告訴過他痛苦、憂愁、愛情、幸福的黑圓眼睛里,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老起心里一陣滾動,用力看妻子一眼,立刻低下頭,象不認識她是誰!
  敵人踢花子一腳,喝罵道:
  “媽的屄,哪一個是自己的都不認得啦!”<SPAN lang=EN-US>
  花子,聰明的花子!她知道孔江子不認識她的丈夫,恐怕連她也忘了。即使沒忘,她也要以父親給她招的養(yǎng)老女婿為理由,來認走那個站在她丈夫身邊的別人的丈夫。花子一抬頭,勇敢地朝姜永泉走去!雖是幾步路,她覺得象座山,兩腳沉重,呼吸急促;她覺得走的很快,一步步離自己的丈夫遠了,她又覺得走的很慢,離自己的丈夫還是那末近。她感到象有根線拴著她,向后用力墜她;又象有一種動力向前推她,猛力地推她,把向后拉她的線掙斷了……<SPAN lang=EN-US>
  花子終于走到姜永泉跟前,聲音顫抖著,但很堅定地說:
  “孩子他爹,你、你快跟我走啊!”<SPAN lang=EN-US>
  姜永泉剛被押上來時,不知道敵人玩的什么花招,后來就明白了。他看到母親把區(qū)中隊員帶走,心里真為她的行動所感動。后來看到娟子認走了王連長,他心里有一霎緊張,可是馬上鎮(zhèn)定下來。他感到她那樣做真對,并為妻子沒見到自己而滿意。因為這樣可以不使她有任何內(nèi)心的痛苦,減少她拯救同志時不必要的感情沖突。他了解身為共產(chǎn)黨員的妻子,就是見到他也會那樣去救別的同志的。姜永泉對娟子和母親的行為感到滿意而愉快,他下定犧牲的決心,隨時去尋找死得更值得的機會……<SPAN lang=EN-US>
  花子的走來,使姜永泉很焦急不安。他看著老起,給花子使眼色,恨不得叫出來——“花子,你快領(lǐng)他去啊……”<SPAN lang=EN-US>
  花子是那樣堅定,一點不理睬姜永泉的示意,上前拉著他的胳膊,又叫道:<SPAN lang=EN-US>
  “你怎么啦?還不回去?爹氣死啦!”<SPAN lang=EN-US>
  姜永泉全身收緊。那激動的心情,真有些恨她的舉動了,雖說他感動得眼淚快要掉下來。<SPAN lang=EN-US>
  老起見姜永泉猶豫不決,敵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焦灼得身上象著了火。他一咬牙,沖著敵人喊道:<SPAN lang=EN-US>
  “你們他媽的不用抓人,我就是八路軍!八路在哪里我都知道。他媽的,你們這些狗雜種……”<SPAN lang=EN-US>
  龐文摸著胡髭獰笑。一群鬼子蜂擁而上,把老起按倒在地上,捆綁起來。<SPAN lang=EN-US>
  姜永泉瞅著龐文的指揮刀,正要沖上去,可是花子早緊緊將他拉住,嘴唇貼在他臉上,身子幾乎失去力量,靠在他懷里。<SPAN lang=EN-US>
  姜永泉只好接受她那不是妻子的,可比妻子偉大高尚的親吻!一個老革命戰(zhàn)士老共產(chǎn)黨員,深切地感到,是人民,是母親,在保護著他!
  花子看也不敢看丈夫一眼,臉色煞白,渾身失去力量,緊抱著姜永泉的胳膊,跌跌撞撞往家走。<SPAN lang=EN-US>
  回到家里,花子就昏倒在地上!<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西斜的紅日,在云隙中移動,它似乎不忍心矚望這被敵人丟下的血體,又不愿即刻離去,時而出現(xiàn)時而掩進白灰色的積云塊里。它那冬天特有的火紅柔和的光澤,從云隙中射出來,傾瀉在烈士的遺體上,斑斑滴滴的鮮血,放出燦爛的光輝!<SPAN lang=EN-US>
  敵人撂下老起等人的尸體,不敢在這環(huán)山的村中過夜,匆忙地向西走了。<SPAN lang=EN-US>
  孔江子帶著六個偽軍溜下來,投誠了。<SPAN lang=EN-US>
  人們悲憤地流著淚收斂好烈士的尸體。<SPAN lang=EN-US>
  姜永泉代表政府正式宣布,孔江子等七人免罪釋放。對他們的行動給予表揚和鼓勵。<SPAN lang=EN-US>
  姜永泉和王東海、娟子商量一番,組織群眾還要到山里去躲避,以免發(fā)生意外。<SPAN lang=EN-US>
  姜永泉要去找游擊隊,王東海決定也跟著去。走時,他們來到四大爺家里。<SPAN lang=EN-US>
  四大爺拉著他倆泣不成聲。花子抱著孩子,跪在棺材旁,痛哭不止。她那洪亮的嗓子,已變沙啞,散亂的頭發(fā),已被淚水粘在臉上,結(jié)實的身子,在急狂地抽搐。<SPAN lang=EN-US>
  母親早來到這里。她的眼淚,已浸濕了前襟。<SPAN lang=EN-US>
  望著這種慘景,能說些什么,語言又有什么用處!可還是要說啊!<SPAN lang=EN-US>
  姜永泉用力克制住悲痛的感情,扶著四大爺,聲音顫抖地說:<SPAN lang=EN-US>
  “大爺,你女兒、女婿是好樣的!救了一個革命戰(zhàn)士……”姜永泉覺得喉嚨里象有塊火炭,他再也憋不住,熱淚象泉水似地流下來。“我……我永遠,永遠忘不掉你們……大爺,別哭壞身子……”他抽噎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SPAN lang=EN-US>
  王東海,這個鐵鑄成一般的在戰(zhàn)火里成長大的堅強戰(zhàn)士,眼睛也被淚水朦朧起來。他拿出所有的力量也難以壓制自己的悲痛。<SPAN lang=EN-US>
  “老大爺!”他沉痛悲戚地說,“我們心里都知道,他們是為什么這樣做的。這不是為一個人,而是為抗戰(zhàn),為救全中國!老大爺,你別傷心,我們每個戰(zhàn)士都是你的孩子。大爺,我就給你當兒子吧!”<SPAN lang=EN-US>
  “你們都說得對!”四大爺抽泣著說,“起子,他死得對,他該這末做!我心里難受,是尋思他一個窮漢子,才有個家,就、就死了……”他顫抖著花白的胡須,兩手緊抓著王東海的胳膊,“好孩子,我有你這個兒子,也算福分啦!花子,別老哭啦,來見見你哥!”<SPAN lang=EN-US>
  花子滿面掛著淚,抱著孩子走過來。可是她嘴唇搐動好一會,一句話也沒說出。<SPAN lang=EN-US>
  孩子伸展兩臂去抓王東海。他忙接過來,緊緊抱在懷里。解放看看他,叫道:
  “爹,俺要找爹爹。”<SPAN lang=EN-US>
  王東海聽著心里一陣酸痛,眼淚涌出來了。<SPAN lang=EN-US>
  花子渾身一震,又要哭;母親趕忙扶住她。花子用力吞回沖上來的哭聲,仰著臉,那雙飽含淚水連睫毛都濕漉漉的大眼睛,好像在說:<SPAN lang=EN-US>
  “好同志,你說得對。自從來了八路軍,我和他才能相愛相親。為愛他,我更愛共產(chǎn)黨的人……”可是她嘴上還沒說出話來,眼睛一注意到王東海抱著孩子的胳膊,忽地上去接過孩子急忙說:
  “解放,快下來!別把叔叔的傷……”<SPAN lang=EN-US>
  “啊!”母親不由地叫出口,忙又說:“我倒昏了,王連長的胳膊上還有傷哪!快看看,怎么樣啦?”<SPAN lang=EN-US>
  王東海心里更是激動得不行!真是世上少有的人,自己處在這種景況,還想到別人的傷口,傷口!他忙說:<SPAN lang=EN-US>
  “婦救會長,大娘!我不要緊。快好啦!”<SPAN lang=EN-US>
  其實他的傷口已因天冷風(fēng)吹而凍腫化膿了。花子忙把孩子遞給母親,跳上炕找布給他包扎……<SPAN lang=EN-US>
  這次不管王東海怎么說,母親和花子再也不放他走了。姜永泉也說他該留下來把傷養(yǎng)好,同時也可以幫助照顧一下群眾。可姜永泉對他自己膀子上的傷,卻沒理會,別人誰也不知道。<SPAN lang=EN-US>
  為此,王東海留下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殘酷的大掃蕩,終于被粉碎。八路軍和地方武裝,到處在殲滅敵人,擴大解放區(qū),一步步把敵人壓縮到據(jù)點里去。……<SPAN lang=EN-US>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院子里,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把棉衣搭在鐵條上,上身只穿一件舊軍裝單褂,兩手抓著五六十斤重的四方形的敲衣石,用力向上舉著。他嘴里不斷地數(shù)著回數(shù)。<SPAN lang=EN-US>
  他舉到十五下,才放下來,就勢坐到石塊上,用衣袖擦著臉上的汗珠。那短短的頭發(fā)楂上,直往上冒熱氣。天氣是三九,他身上卻是六伏。<SPAN lang=EN-US>
  王東海的傷口已好起來,他天天這樣鍛煉,今天成績最大,臉上顯得格外高興,思想也就奔騰起來……<SPAN lang=EN-US>
  留下來養(yǎng)傷后,開始幾天母親和花子等人把他安置在山里,對他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為了找藥治傷,秀子常跑出好遠去找中藥鋪。不管怎么艱難,人們都把好東西給他吃,一點也不準他動。他有時實在過意不去,就說:
  “大娘,你們再這樣我可待不下去了。我要馬上找部隊去啦!”<SPAN lang=EN-US>
  母親卻不急,只是問他:<SPAN lang=EN-US>
  “你找部隊干么去呀?”<SPAN lang=EN-US>
  “打仗啊!”<SPAN lang=EN-US>
  “怎么打法呀?”<SPAN lang=EN-US>
  “用槍嘛。”<SPAN lang=EN-US>
  “胳膊壞了怎么打槍呀?”<SPAN lang=EN-US>
  “這……”<SPAN lang=EN-US>
  “還說呢。”母親用對自己孩子似的口氣說,“人光要強也不行呀!俺們?yōu)槟沭B(yǎng)身子為著什么?還不是好讓你多打死些鬼子?你要是好了,叫留也不留你啊!”<SPAN lang=EN-US>
  更使王東海感動的是花子。她的話變少了,也很少流淚了,要哭也是在背后哭,不讓別人看見。每次她照顧他,總是默默不響地認真來做。她把雞蛋煮熟,皮剝得光光的,蘸著搓細的咸鹽面,送到他手里。而有時王東海說要走時,她也不說話,只是睜著眼看著他,一直看得使他說不出話來,感到自己再堅持下去真難為情……<SPAN lang=EN-US>
  環(huán)境好些后搬回村,四大爺一定要王東海住在自己家里,和他睡在一起。老頭子夜里常常起來,給炕洞里加柴,把炕燒得更熱。<SPAN lang=EN-US>
  花子臉上的哀傷慢慢退去,漸漸話也多起來。沒有事她就叫他講戰(zhàn)斗故事給她聽。王東海從來不講自己的事,但她卻把他講的故事中的人和他聯(lián)系起來,心想那就是他,他是最英勇的一個人……<SPAN lang=EN-US>
  王東海練畢歇息的時候,心里高興地想:“好,明天就可以回隊了!那可太好啦……”<SPAN lang=EN-US>
  他又抓起那塊石頭,念著回數(shù)舉起來……<SPAN lang=EN-US>
  這時,外門口出現(xiàn)一個女軍人。她一瞅院子里的情景,馬上停住腳步。她那對深褐色的美麗眼睛微笑著瞇起來,白晰的圓臉上泛出喜色,心隨著王東海的上下“舉重”跳起來。看著看著,她也不自覺地跟著數(shù)道:<SPAN lang=EN-US>
  “……七下,八下……”<SPAN lang=EN-US>
  “誰?”王東海聞聲將石頭停在腰間,急轉(zhuǎn)回頭。立時他嘣一聲撂下石頭,驚喜地迎上前:“啊!白蕓!你怎么來啦?”<SPAN lang=EN-US>
  白蕓歡笑著邁進門檻,兩手握住王東海的一只大手,爽朗地說:<SPAN lang=EN-US>
  “我怎么能來?就興你來嗎?哈哈哈!好個王連長呀,把人家都急死了,你還在這練工夫哪!”白蕓太激動太興奮了,兩眼閃著淚花,緊看著他的臉。<SPAN lang=EN-US>
  王東海也激動得厲害,張了好幾次口才說出:<SPAN lang=EN-US>
  “快進屋坐吧!快……”<SPAN lang=EN-US>
  “噯呀!這真象是你的家啦!我的天,你安家了嗎?哈哈哈!”白蕓邊走邊說邊笑,“屋主人呢?”“哦,都出去啦,我在看門吶。”王東海被她說笑得有些臉紅。<SPAN lang=EN-US>
  剛坐在炕上,白蕓就一句接一句地問王東海離隊后的情況。她說回去的一班戰(zhàn)士把情況講后,首長和同志們天天盼他們回去。并派人四處去找……<SPAN lang=EN-US>
  王東海插了幾次嘴想問她部隊的情況也不成,只得把事情告訴給她……最后他沉痛地說:<SPAN lang=EN-US>
  “白蕓同志!我回去要請求上級的處分,我沒把同志們都帶回去……”<SPAN lang=EN-US>
  “你快別說了!”白蕓的眼圈發(fā)紅了,“我看你還該受到表揚,在那種情況下就該那樣做。想救出群眾又不損失同志,那怎么辦得到呢?對,那些犧牲的同志也是最值得的!都是英雄!”<SPAN lang=EN-US>
  王東海問白蕓的情況。原來白蕓是和幾位同志一塊調(diào)到延安去學(xué)習(xí)的,昨天宿在萬家溝村。她要那幾個同志等一會,她跑來看看馮大娘——以后不知能見面不能啊!可巧,大娘告訴她王連長就在這里,這可把她高興死啦!白蕓又把部隊在反掃蕩中拔除敵人據(jù)點的戰(zhàn)績告訴他,把每一件小事情都談得清清楚楚。王東海聽得也有滋有味,恨不得能馬上飛回去才好!但姑娘沒把一件事告訴他,那就是她聽說他有很大可能犧牲的消息時,背地偷偷哭了好多回……<SPAN lang=EN-US>
  白蕓又給王東海看看傷口,見真快好了,又給他重新包好。說著說著,她見陽光已上滿窗紙,就收起笑容,看著他說:<SPAN lang=EN-US>
  “王連長,我快要走了!”<SPAN lang=EN-US>
  “哦,再多待一會吧!”王東海也看著她。<SPAN lang=EN-US>
  “待一會也要走的。”白蕓說著低下頭,手撫弄著軍褂角,“王連長,這次咱們一分開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面。不過反正能見面,等抗戰(zhàn)勝利了——不,或許更早些,就又見到啦!”<SPAN lang=EN-US>
  “嗯,是啊。”王東海不大明白她自問自答的話意。<SPAN lang=EN-US>
  “我們在一起可真不短啦,好幾年了。我還記得我剛參軍時,你怎么把著手教給我打槍的……唉,分開來都覺得不好過,我自己就是這樣。可是過不了多久,又好啦。你說是嗎?”<SPAN lang=EN-US>
  “是,是這樣。”王東海有些奇怪,平常說話又干脆又流利的白蕓,這時卻嚕嗦重復(fù)起來。<SPAN lang=EN-US>
  “東海同志,你對我有什么意見?”她忽然抬起頭。<SPAN lang=EN-US>
  “沒有什么意見。你一貫工作很好,對同志很熱情。你又有文化,再經(jīng)過學(xué)習(xí),那更是好上加好啦!”王東海誠懇地說。<SPAN lang=EN-US>
  “快不要只揀好聽的說了。”白蕓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其他原因,臉頓時紅了。她忽然又變嚴肅起來,緊望著他,有些激動地說:
  “東海同志!我早有件心里事要和你談?wù)劊珱]找到機會開口。今天我就要走了,非要談?wù)劜豢衫玻∥业囊馑际牵覀冎g是否可以比一般同志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呢?”<SPAN lang=EN-US>
  王東海的頭轟一下漲熱了,他猛然站起來,心里急跳著。想了一會,他才說:
  “白蕓同志,這叫我說什么好呢?說句老實話,我也了解你,你太好了,各方面都比我強!我說不同意,決不是嫌你不好。可是……”<SPAN lang=EN-US>
  “還有什么呢?”她急促地問。<SPAN lang=EN-US>
  王東海真有些緊張,吃力地說:
  “我想,在這樣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里,還是別急著想這方面。”<SPAN lang=EN-US>
  “這……”白蕓聽出他的口氣有些不堅決,“東海,咱們也不是馬上解決呀!”<SPAN lang=EN-US>
  王東海一時怔住,但馬上又有了勇氣。他又坐下來,對她平和地說:
  “白蕓,樂意先聽我把一件事告訴你嗎?”<SPAN lang=EN-US>
  “什么事?”她有些吃驚。<SPAN lang=EN-US>
  于是,王東海就把花子的舍夫救人,這個女子的講述一遍……<SPAN lang=EN-US>
  “白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SPAN lang=EN-US>
  白蕓的眼淚早流下來。她激動地站起身,說:
  “不用解釋了,東海同志!我全明白了,你是對的!……”聽到一陣輕捷的腳步聲,她止住話,眼向門口看去。<SPAN lang=EN-US>
  一個年青女人映入她的眼簾。那女子一手抱著一顆大白菜,一手抱著孩子。幼小的孩子穿著一條白粗布做的帶孝的毛邊褲子,頭發(fā)上用白頭繩扎著兩個小角。女人穿著一雙白鞋,她那豐滿的臉龐,雖然現(xiàn)出微笑,但也蓋沒不了痛苦的痕跡。<SPAN lang=EN-US>
  白蕓看著看著,沒等對方開口,猛地搶上去將她緊緊抱住,流著淚叫道:
  “姐姐!我的好姐姐!”<SPAN lang=EN-US>
  花子被白蕓的舉動驚怔住,忙說:
  “啊!白老師,白隊長!你來啦!我比你歲數(shù)大?”“不,不管這個。你在哪方面都比我好,都可當我的姐姐!<SPAN lang=EN-US>
  我永遠是你的妹妹!”<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反掃蕩結(jié)束后,游擊隊解散了,恢復(fù)了原來的組織。<SPAN lang=EN-US>
  德強和父親回到家來。他是要回縣里去,順路打家走,把破爛的衣服補一補。<SPAN lang=EN-US>
  小屋子又熱鬧起來。德剛偎在父親懷里,要他講灌死王竹的故事。秀子正剝她抓來的那只兔子的皮。兔子已死好多天了,凍得硬梆梆的。但那時誰也沒有心思去吃它,這時環(huán)境好了,德強和父親歸來了,加上王連長也在,母親要包餃子吃呢。<SPAN lang=EN-US>
  仁義和孩子講了一會,就找慶林他們談工作去了。娟子在西炕上給弟弟補衣裳,德強就逗著姐姐的孩子——菊生玩。秀子在灶前燒火。德剛被母親吩咐去叫花子父女來吃飯去了。 東炕上,母親和王東海正在包餃子。<SPAN lang=EN-US>
  母親一面包餃子,一面看著王東海那粗大的手,很靈巧熟練的搟著餃子皮,就笑著夸獎道:
  “咳,真不是說,當八路軍的人什么都會做。看你搟的皮多好!外面薄當中厚,真和個巧媳婦似的。”<SPAN lang=EN-US>
  王東海有些靦腆,微笑著說:
  “大娘,人家說當兩年八路軍什么都會做,可也不假。咱們逢年過節(jié)或是打完仗,也吃這玩藝兒。嘿!咱們是又當男人又當媳婦,種地打柴,縫縫補補全都會哩!”<SPAN lang=EN-US>
  說著,兩人咯咯地笑一陣。母親尋思一會,輕聲對王東海說:
  “說真的,你就要走了,我看你和花子的事就拿定了吧!這些日子你們在一塊,也該知道她的為人了。你看好嗎?”<SPAN lang=EN-US>
  王東海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低下頭,沒有馬上回答母親的話。<SPAN lang=EN-US>
  在事情還是朦朧的時候,王東海幾乎是沒過多地想一想就拒絕了白蕓的愛情。可是當要正式?jīng)Q定了,他的心中又那樣清晰地涌上白蕓的影子:她那帶著細條紋永遠曬不黑的臉面,她獨有的一雙深褐色閃著熱情光澤的眼睛,健康而渾直的身驅(qū)。她的長象是個美麗的姑娘!她的作風(fēng)卻是一個勇敢堅強的戰(zhàn)士。<SPAN lang=EN-US>
  在這以前,從沒停息一刻戰(zhàn)斗的王東海,就是在白蕓向他提出時,他也沒有這樣想到她是那末可愛,那末美好。現(xiàn)在他真有些留戀她!可當時他怎么就一口回絕了她呢?<SPAN lang=EN-US>
  接著在他的腦海里出現(xiàn)另一個人:她寬寬的臉堂,粗壯豐滿的身段,顯得是那樣有力而剛健。那眼睛是淳樸的,而同時含有柔情,又是多末善于激動,特別當它飽含淚水時,使人沒有法子不為它而感動。她的象貌是女人、是母親,她的行動是戰(zhàn)士,是勇敢大義的化身。她是共產(chǎn)黨的好女兒。啊!這樣一個堅強而美麗的女性,是應(yīng)該受到愛慕和尊敬的啊!<SPAN lang=EN-US>
  漸漸這兩個人平排起來。看!多末好的姐妹倆!看,兩人的模樣多不一樣!她們象是一個母親養(yǎng)出來的,可又不像是一個血統(tǒng)。可是她們的一切,都是從一個地方一個組織得來的。<SPAN lang=EN-US>
  王東海并不是在比較誰的長短,不,他根本不是在挑選人。但他老實純潔的心中,還是想了一想。他這時才知道,自己原來在內(nèi)心深處也有白蕓的影子,可是在沒遇到花子的事以前,從沒把白蕓和自己個別地聯(lián)系起來。然而當白蕓提出來時,他的心已被另一種更大的力量所吸引。他承認自己對花子比對白蕓更愛,更無法避開。<SPAN lang=EN-US>
  長期的苦難生活,貧困辛勞的人們,把愛與憐混淆在一起了。由于同情而產(chǎn)生愛,也由于被同情而產(chǎn)生愛,更多的是互相同情互相感恩而產(chǎn)生更深沉的愛。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認為愛憐是一個整體,不可分割,是一個東西。以同情來做為愛情的基石,這是農(nóng)人們在苦難的命運中建立起的最誠摯最深湛的一種感情……<SPAN lang=EN-US>
  “大娘,”王東海抬起頭,非常親切又動情地說,“我一見她和孩子,就想哭。真疼人啊!不是秀娟同志和她,我怎么能活呢!她對人真比對自己好多少倍,那末盡心地照顧我養(yǎng)傷,象對親兄弟一樣待我。這樣的一個好人,又是黨員,我怎么會不戀她?!不過,大娘,結(jié)親的事要經(jīng)上級批準才行的。”<SPAN lang=EN-US>
  “我看你倆就挺好,你上級也會答應(yīng)的。”母親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心里不知是為王東海能有個好媳婦,還是為花子能找個這樣的好丈夫,充滿興奮的激情,“好,等她來了,我給你們提提……”<SPAN lang=EN-US>
  門呀的一聲開了。四大爺抱著孩子,花子拉著德剛的手,先后走進來。<SPAN lang=EN-US>
  “仁義回來啦!”四大爺進門就問,“在哪里?”<SPAN lang=EN-US>
  母親忙下炕,招呼道:
  “四叔,他才出去啦。又有事,沒去看你。快上炕坐吧!”<SPAN lang=EN-US>
  “他忙他的吧,我這把老骨頭反正一時爛不了。”他見王東海要下炕,忙堵住:
  “快別下來啦。我就坐這里。”說著坐到炕沿上。<SPAN lang=EN-US>
  王東海親切地望著他笑笑,接過解放來。<SPAN lang=EN-US>
  孩子早和他熟了,歡喜地叫道:
  “叔叔,抱,抱抱……”<SPAN lang=EN-US>
  花子和母親打個招呼,挽袖子洗手要幫忙包餃子。母親卻微笑著阻止她,說:
  “不用你啦,王連長和我就行了。花子,到西炕上幫娟子的忙去吧!”說完向她有含意的笑笑。<SPAN lang=EN-US>
  花子一見母親的神情,不由臉一紅,忙走到西房間,幫著娟子補衣裳。她的心崩崩跳蕩不停,耳朵集中在東房間……<SPAN lang=EN-US>
  母親把親事向四大爺說了。老頭子的臉興奮得發(fā)紅,眼睛卻有些潮濕了。他激動地說:
  “那敢情好!唉,我有你這樣的好女婿,不用為閨女外孫操心了,死也閉上眼啦!”<SPAN lang=EN-US>
  “大爺,哪里的話。”王東海感動地說,“咱們都是莊稼人,窮人的心誰還不互相疼愛!我這條命也是你們救出來的啊!”<SPAN lang=EN-US>
  母親滿意地笑了,就趕到西房來。<SPAN lang=EN-US>
  花子雖和德強、娟子說著話,可把他們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她一見母親走進房,臉更發(fā)起燒來。<SPAN lang=EN-US>
  母親坐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說:
  “花子,就看你的意思啦。他的為人你都知道。你對大嫂說說呀!”<SPAN lang=EN-US>
  花子臊得不行,把身子扭過去,背著臉,清晰地說:<SPAN lang=EN-US>
  “大嫂,你們看著好,俺心里也愿意……”<SPAN lang=EN-US>
  吃完晚飯,德強被村里的青年們拉出玩去了。大家又熱鬧地聊一會天,天色已晚,四大爺要照顧家,早走一步。母親家里因娟子生了孩子,仁義又回來了,正屋沒有地方。南屋的炕也拆了沒來得及新盤,德強回來要到村政府去睡,而王東海一定要和德強去做伴,所以不去四大爺家睡了。住了一會,花子正要回去,王東海先站起身告辭。秀子一聽王連長要到村政府去睡,忙下炕穿好鞋,說:<SPAN lang=EN-US>
  “我送你去,王連長!”<SPAN lang=EN-US>
  花子略停一下,不自然地說:
  “唉,天太黑啦!秀子,你別去了。我順便帶他去就行啦!”<SPAN lang=EN-US>
  “不,姑姑!你家在東北角,村政府在最南頭,你從那里走太遠啦!我和姐姐倆去,外面還有月亮,就是再黑也不怕。”德剛爭先恐后,邊說邊下炕。<SPAN lang=EN-US>
  母親心里笑了。她知道花子說的“太黑”和“順便”的意思。她對孩子們說:
  “別去了。還是讓你們花姑‘順便’送送吧,這比你們都好得多啦!”<SPAN lang=EN-US>
  娟子忍不住笑出聲來。秀子、德剛還不懂,很為母親的阻攔而生氣呢!<SPAN lang=EN-US>
  花子聽著全身像火燒般的烘熱,趕快出了門。王東海也向大家笑笑走出來。<SPAN lang=EN-US>
  淡藍色的夜空散布著稀稀零零的星星,月牙兒掛在半空中。銀灰色幽靜的月光,把人照出一個清晰的倒影。街上很幽靜,趁著明朗的月光,能一直眺望到潔白的雪山頂。<SPAN lang=EN-US>
  兩人并肩走著,地上的倒影貼在一起。走到十字街口,是去兩個地點分路的地方。花子要向東走,王東海要向南去。<SPAN lang=EN-US>
  “我送你去啊!”花子輕聲說。<SPAN lang=EN-US>
  “不用,我知道路。我送你回家。”<SPAN lang=EN-US>
  花子是個膽大的姑娘,倒不是為駭怕把剛要說出口的“不用”吞回去,而是心里壓不住的感情,使她滿口答應(yīng)了。<SPAN lang=EN-US>
  兩人又默默地走著。孩子在王東海的懷里恬靜地睡去。誰都想開口,又都象怕驚醒孩子,不愿打破這恬靜的夜景,誰也沒說一句話。他們覺得這樣走著,比什么都好。<SPAN lang=EN-US>
  到了門口,花子轉(zhuǎn)過身朝著他,兩臂伸出,象要去接孩子,可又不上去抱。<SPAN lang=EN-US>
  王東海也沒把孩子遞給她,倒不自覺地把孩子抱得更緊。他聲音有些發(fā)顫地說:<SPAN lang=EN-US>
  “花子,我明兒一早就回隊;你有什么話對我說?”<SPAN lang=EN-US>
  花子仰起臉,睜著那雙淚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光是那末溫柔那末深情,只有在巨大的悲痛中,獲得新的生命,渴望著真摯的愛情的人,眼里才能發(fā)出這種光輝。<SPAN lang=EN-US>
  王東海被這雙眼睛注視得有些惶惑,心里又涌上巨大的激動。他覺著一雙柔軟發(fā)燙的手,緊握著他粗壯的大手。他的全身像被她身上的熱流所傳染,感到一陣炎熱,微微抖動。<SPAN lang=EN-US>

“我沒別的說,”花子的聲音象涓涓的泉水,“東海!記住,別忘了孩子和我!”<SPAN lang=EN-US>
  “你放心。我一輩子忘不了你們!”<SPAN lang=EN-US>
  花子接過還在酣睡的孩子,看著他轉(zhuǎn)過去的背影,有力地說道:
  “你也放心!不管多長時間,我都等你!”<SPAN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white; FONT-FAMILY: 宋體;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馮德英文學(xu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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