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壘河暴怒地咆哮著,翻滾著黃紅色的波瀾,滔滔地向東奔騰。<SPAN lang=EN-US>
這一帶地區(qū)的河流有個特點,平時水清流緩的河水,仲夏之后,大雨一下,從山上下來的洪水進(jìn)入河床,河水就急劇上漲,驚濤駭浪,一時疏忽,就會決堤成災(zāi);可是三天不下雨,水位就驟然下落,恢復(fù)常態(tài)。<SPAN lang=EN-US>
滾過昆崳山前平原的黃壘河,每降暴雨,山水就順著每條小河注入河床。越向下游,參加進(jìn)來的小河越多,河面越寬,河水越大。位于中下游的山河村一帶,水漲上來時,水滿河槽,在早年常常泛濫成災(zāi)。這幾年,人民政府組織群眾筑堤防范,基本上消除了大的水患。近幾天上游降雨甚大,洪峰在今天傍晚出現(xiàn)了。河水中流有幾人深,一般涉水過河的人已經(jīng)絕跡。各村都組織人在河兩岸日夜護(hù)堤,察看水情,防止壞人破壞。<SPAN lang=EN-US>
夜色濃重,烏云在低空運(yùn)行,渾濁的河水閃著蒼土色的暗光。巡壩人們的燈籠,在河兩岸閃爍。<SPAN lang=EN-US>
江水山用盡最后一把力氣,艱難地爬上南岸,淌著水的身體,沉重地倒在堤壩的青草上。<SPAN lang=EN-US>
從早晨起來,江水山和民工轉(zhuǎn)運(yùn)大半天公糧,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他打發(fā)春玲領(lǐng)民工先回村,自己奔走二十多里路趕到區(qū)上,意外地受到了區(qū)長的斥責(zé)。從那里向家走,又是十幾里山路,他簡直象醉漢一樣,跌跌撞撞地在黑夜里奔波。他全身發(fā)著高燒,傷口在劇痛,嘴唇裂開了口子。剛才在水里,若不是他生在河邊長在河邊,從小就有很好的鳧水本領(lǐng),處在這種境地,又是一只手臂,他怎么也過不了半里寬的水急浪高的河面。下水前他全身象著了火,過河經(jīng)水的浸泡,現(xiàn)在又象被冰雪包裹著了。江水山極力忍受著這種痛苦,牙齒在打顫,手在狠命地撕揪透濕的衣襟。他在前方和敵人作戰(zhàn)負(fù)過幾次傷,直到把胳膊鋸掉,都沒感到如此痛苦、難熬過,可是現(xiàn)在——<SPAN lang=EN-US>
“媽的!和反動派作戰(zhàn)就是刀穿心,我也不叫痛!可是這……”水山心里叫道,哽咽住了。<SPAN lang=EN-US>
江水山受不了這種侮辱和打擊,他的心壓抑不住惱怒、痛苦。如果桂花是不正經(jīng)的女人,江水山會把她打扁,逼她招出真情。然而,桂花是個老實人,又是冷元的兒媳婦。這怎能不引起群眾的關(guān)注?江水山比誰都心疼她。是的,桂花沒有錯,一定是真有人去糟害過她。這人是誰?膽敢裝著少只胳膊,偷去他的衣衫!江水山要能找到他,真會撕爛這個孽障!可是上哪里去找呢?人家都怒視他,嘲罵他!啊,真沒有法子,多末大的冤枉和不幸啊!江水山帶著一肚子委屈,奔向區(qū)委會,他相信那里會給他辦法,解脫他的痛苦。然而,事與愿違。在區(qū)上,區(qū)委書記曹春梅擔(dān)心的事情,果然發(fā)生了。張區(qū)長不愿聽江水山的分辯。他不能相信有三十一名軍屬、伕屬婦女按指印的控告書是無中生有。他嚴(yán)厲又痛心地指責(zé)復(fù)員軍人江水山經(jīng)不起和平環(huán)境的考驗,指責(zé)他居功驕傲、蛻化變質(zhì)。鑒于在群眾中已經(jīng)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在調(diào)查處理過程中,區(qū)長要江水山停職反省。當(dāng)江水山對張區(qū)長的這個決定表示不能接受,并向上級發(fā)了火的時候,張區(qū)長就沒收了江水山的槍,并警告這個殘廢軍人,再堅持錯誤,拒絕坦白,就要開除他出黨……<SPAN lang=EN-US>
開除出黨?江水山,他離開打反動派,離開黨,離開革命,還有什么別的事好做呢?他不知道生活中還有其他什么有意義的事情。他的心,他的思想,他的行動,全為著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目標(biāo),沒有了這些就沒有了他的一切,江水山就會成個空空的架子!<SPAN lang=EN-US>
江水山想著這些,感到氣忿和傷心。接著他就怨恨他不該復(fù)員回后方來了。這后方的工作真難辦,有時候要硬,更多的時候要軟,或者硬中有軟,軟中有硬;有時動手,有時動嘴,更多的時候又動手又動嘴。為了革命的事業(yè),他江水山是不怕困難的,要硬就硬,要軟就軟,要手有手,要嘴有嘴,可他往往掌握不好火候、時機(jī)、分寸,常常出差錯。被頑固的富裕中農(nóng)氣破了肚皮,也不能動硬的;他一時來硬的了,就使革命工作受了挫折,不是黨支書及時糾正,會造成很大的損失。事實證明,他江水山做不了后方工作,他只能拿槍桿子,上前方;在戰(zhàn)火中,有他革命的位置。<SPAN lang=EN-US>
“對!這后方工作我干不了,到前方去!”江水山大吼一聲,翻身跳起來,瞪大眼睛,望著河北岸,自語道,“停職?反動派殺人刀一時也不停,革命戰(zhàn)士倒停下來?笑話!張區(qū)長,你說我居功驕傲,笑話!我有什么功?你看著吧,江水山再把胳膊腿都打掉了,只要能爬得動,也要叫反動派的腦瓜子滾下幾顆來!”他剛要下水,游過河北,踏上去前方的征途,卻又站住了。他耳邊響起了離開部隊時團(tuán)政委的聲音:“……如果沒有解放區(qū)的鞏固,我們就失去后盾,失去支援,也就很難消滅敵人。”緊接著,曹振德那風(fēng)塵仆仆,胡髭蕪雜的面孔也出現(xiàn)了,他好象又在說:“革命需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才是對黨的態(tài)度……”<SPAN lang=EN-US>
江水山狠狠地罵自己道:“我算個什么共產(chǎn)黨員!支部書記要我受住考驗,事情會查清楚。可我,受不住,自己要往前方跑,違反黨的組織紀(jì)律!唉,快回村去吧!”<SPAN lang=EN-US>
江水山踏著通向村子去的泥濘的道路,蹣跚地走了沒有幾步,心又沉重起來,腦子里出現(xiàn)很多女人的惡兇兇的臉面,那辱罵他的聲音又把耳朵充塞滿了。殘廢軍人停住了:“回村,去挨冤屈?讓人指指點點地罵江水山強(qiáng)奸了軍屬,而且被上級停了職,沒收了槍……啊,不行!我不能這樣過下去!后方工作,得振德叔那樣有本事有辦法的人才能做,我天生是上前方的材料。對,還是到前方去!去了之后再向黨做檢討,請求處分好啦!”<SPAN lang=EN-US>
江水山折轉(zhuǎn)回身,急速地重新登上河堤。<SPAN lang=EN-US>
河水越來越大,巨浪一個接著一個,前拉后搡,憤怒地嚎叫、呼嘯,猛烈地向岸邊沖擊、撲打,想沖垮堤壩的束縛,淹沒莊稼和村落。<SPAN lang=EN-US>
看著驚濤駭浪的河水,江水山心里油然想起,昨天早上他去被稱為“猴嘴”的河堤上檢查時,發(fā)現(xiàn)那里加高的堤層容易出毛病,現(xiàn)在水勢這末大,萬一巡堤的人疏忽了怎么辦?江水山這末想著,搖晃著身子,順著堤壩,艱難地向下游走去。<SPAN lang=EN-US>
兩岸護(hù)堤的燈光時暗時明。江水山走了一段路,卻沒碰上人。他有些著急了,歪歪斜斜地大步邁起來,腳下發(fā)滑,一連摔了三次跤。他忽然聽到前方有鐵锨鏟土聲,心想一定是有人在加堤;但又一想,為什么沒有燈籠?水山驟然警惕起來,急步趕上前,大聲喝問:“哪一個?”<SPAN lang=EN-US>
锨聲停了。水山一邊跑上去一邊問:“干什么的?”<SPAN lang=EN-US>
黑暗里一個人影向后閃動。江水山不知哪來的力量,猛地?fù)屔先ィ瑢⒛侨说囊路咀。骸巴冕套樱∧闩懿坏簦 ?lt;SPAN lang=EN-US>
那人回身,照水山腰間狠踢一腳。<SPAN lang=EN-US>
水山閃了一個踉蹌,幾乎跌進(jìn)河里。他回了對方一腳。那人摔倒在堤上。<SPAN lang=EN-US>
水山撲上去,跪著腿壓住對方,揮拳就打。<SPAN lang=EN-US>
那人掙扎著抓住水山的手,用牙狠咬。<SPAN lang=EN-US>
水山痛得猛地抽回手,身子一松,被對手掀倒。江水山奮力爬起來。突然,脊背挨了重重一擊,又倒下了。<SPAN lang=EN-US>
那人提著鐵锨,躍身竄下堤,鉆進(jìn)莊稼地里。<SPAN lang=EN-US>
水山跳起來,憤怒地喝道:“反動派!你跑不了!”他習(xí)慣地迅速向腰間摸去——抓了一把空皮帶。他這才想起槍沒有了。他懊惱地捶了一下胸。<SPAN lang=EN-US>
水山立即要向那人逃竄時帶起的莊稼響聲處追趕,但他感覺到腳下有水。他吃驚,急忙彎下身——啊!堤壩已被這壞蛋挖開一個小豁口,那河水正湍急地向這里沖來。<SPAN lang=EN-US>
“媽的!叫你小子逃了……”水山狠罵一聲,急忙向水口添土。然而,他就一只手,又沒工具,堤又是硬的,費好大勁搬一點土添上去,立刻就被水沖走了。<SPAN lang=EN-US>
豁口在逐漸擴(kuò)大,河水急沖直撞地流過堤壩。江水山心焦急得如火燒一般。他張口呼喊來人,但嗓子干啞,聲音是那樣微弱。他心里猛一亮,跳進(jìn)水流,用他那一只手的高大身體,緊緊地堵塞住豁口。<SPAN lang=EN-US>
江水山和水在進(jìn)行殊死搏斗。河水沖撲著他的軀體,稀泥打滑,使水山難以堵住水口,幾次滾進(jìn)堤下的泥水溝。他又爬上來,橫身躺在豁口里。他躬起兩腿,拼命地頂著豁口的一端,頭和膀子擋住另一端,終于堵住了口子。適才他被破壞者的鐵锨打傷的背部,被水一泡,疼痛難熬。那兇猛無情的河水,時時蓋過他的頭臉。他努力屏住呼吸,不讓水沖進(jìn)嘴和鼻,不使自己昏迷。<SPAN lang=EN-US>
約莫過了吃頓飯的時間,夜盲眼的新子和玉珊打著燈籠走近來。他們一看,啊!是誰象個盛著泥的布袋子一樣堵塞在堤上,頭和腳都扎進(jìn)兩端的稀泥里。那兇似猛獸的河水,在他身后狂嚎。<SPAN lang=EN-US>
“天哪!”玉珊放下鐵锨,搶上去拖人。<SPAN lang=EN-US>
只聽那人呻吟著說:“快,添泥!”<SPAN lang=EN-US>
“啊!隊長……”新子攔腰去抱他。<SPAN lang=EN-US>
江水山掙扎著抬起頭,喝道:“先堵口!”<SPAN lang=EN-US>
玉珊和新子急忙在水山身邊堵壩。<SPAN lang=EN-US>
封住決口后,他們把水山抱到草地上躺著。水山吐出一灘渾濁的泥水,呼吸才正常起來。玉珊和新子把水山耳朵、鼻孔里的泥沙擦洗干凈。<SPAN lang=EN-US>
“沒有事,好啦!”水山奮力地站起來,身子搖晃了一下,“哦,脊梁被反動派打傷啦!”<SPAN lang=EN-US>
新子用燈籠照著,玉珊看時,水山背上的傷口被水浸泡得翻著白肉。她急忙用手巾給他包扎。<SPAN lang=EN-US>
“你們干什么去啦?”民兵隊長生氣地叱責(zé)道,“隨便離開戰(zhàn)斗崗位,叫反動派鉆了空子!”<SPAN lang=EN-US>
新子又難受又氣恨地說:“我和江任保巡查這一地段,讓他先回去吃了飯回來看著,我才回去吃飯,誰知這小子跑哪去啦?”<SPAN lang=EN-US>
江水山嚴(yán)正地教訓(xùn)道:“這是革命斗爭,怎么能依靠那樣的家伙!”<SPAN lang=EN-US>
“是我不對。”<SPAN lang=EN-US>
“走,抓壞蛋去!”玉珊叫道。<SPAN lang=EN-US>
江水山搖搖頭:“他不會站著不動,等著咱們?nèi)ィゲ坏搅耍 ?lt;SPAN lang=EN-US>
“查出來,非零刀割爛這壞蛋不可!他這末歹毒,想害掉咱們河南這一片莊稼和村子!”玉珊憤恨地說。<SPAN lang=EN-US>
“不歹毒就不是反動派了!回去整一下江任保,混蛋的懶漢子!”水山說著向上走,玉珊要扶他,他揮了一下手,“我能走。好好守堤,敵人不會睡覺!”<SPAN lang=EN-US>
江水山大步順著堤壩向上游走著。也奇怪,經(jīng)過這一場激烈的搏斗,他雖然又負(fù)了傷,嗆過泥水,可是反倒不象剛才那樣全身無力,到處疼痛難熬了。他挺胸昂首,闊步向前,渾身充滿了力量。他望著澎湃的河面,自語道:“江水山哪!你沒有骨氣,丟共產(chǎn)黨員的人!反動派正向人民進(jìn)攻,要把人民殺死;可是你,為個人的事同黨賭氣!支部書記常說,前后方一樣要緊,松勁不得……對,我要向振德叔看齊,學(xué)他的對革命對黨的態(tài)度!”<SPAN lang=EN-US>
孫承祖把腦瓜子伸進(jìn)大瓢里,咕咚咕咚喝下半瓢涼水,將空瓢一丟,倒上炕,大口小口地喘息著。<SPAN lang=EN-US>
王鐲子把大門插上后,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快步走進(jìn)房,焦急地問:“怎么樣,扒開啦?”<SPAN lang=EN-US>
他只是喘息,滿臉滾汗珠。<SPAN lang=EN-US>
她甩給他一條毛巾,擔(dān)心地問:“不順手?”<SPAN lang=EN-US>
孫承祖長喘一聲,說:“媽的,冤家路窄!”<SPAN lang=EN-US>
“碰上誰啦?”<SPAN lang=EN-US>
“江水山!”<SPAN lang=EN-US>
“啊!那你——”<SPAN lang=EN-US>
“幸虧那小子一只手,我打倒他就跑。不知為什么,他沒開槍!”孫承祖余驚未消。<SPAN lang=EN-US>
“這個江任保,難道說瞎話?”王鐲子氣恨地罵起來,“這個死東西……”<SPAN lang=EN-US>
今晚上,王鐲子從軍屬會場上出來走到家門口,遇到等在那里的江任保,她吃驚地問:“你來干什么?”<SPAN lang=EN-US>
任保嬉笑說:“小娘子!人家都知道咱倆相好,可我連你的邊也沒沾上,真冤枉。今夜我老婆走娘家,和我睡一宿吧!”<SPAN lang=EN-US>
王鐲子躲開他的手,說:“不行,我的軍鞋沒做好,婦救會明天一定要,我得帶燈做。再說吧!”<SPAN lang=EN-US>
“噯呀呀,我老婆明天要回來啦!”<SPAN lang=EN-US>
“日子長哪,你這末不聽話,我變臉啦!”王鐲子威脅道。<SPAN lang=EN-US>
任保心想:“這娘們又有新人啦,媽的!”他又央求道:“今夜輪我守壩,趁瞎新子那小子回家吃飯,我偷著溜來找你要點酒喝,給我吧!”<SPAN lang=EN-US>
王鐲子想早點支開他,就說:“好,你在這等著,我拿給你。”她打開門鎖,任保想進(jìn),她很快把他推出來,插上了門。<SPAN lang=EN-US>
王鐲子進(jìn)屋后小聲把任保的話告訴孫承祖。他想了想,說:“多給他點酒,再給幾個雞蛋,問明他守的地段。哼,曹振德!我叫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河一決堤……”<SPAN lang=EN-US>
江任保興沖沖地回了家,炒了雞蛋,大開嘴福,一會就醉倒在炕上,鼾聲如雷了。<SPAN lang=EN-US>
“我去時倒沒有人,”孫承祖接上剛才的話,“江水山這小子不知從哪鉆出來的!”<SPAN lang=EN-US>
“壩沒扒開?”<SPAN lang=EN-US>
“扒是扒開了,不大。”<SPAN lang=EN-US>
“你怎么不扒大點?”王鐲子惋惜地說,“北河要是開了口,不消半個時辰,幾十里的莊稼全完啦!這對共產(chǎn)黨比什么都厲害!”<SPAN lang=EN-US>
“扒大點?命沒喪掉就好,你還不知道江水山這個人?”<SPAN lang=EN-US>
王鐲子咬牙發(fā)狠道:“這個東西,背著黑鍋也為共產(chǎn)黨賣命!唉,怕只怕孫俊英壞了咱們。”<SPAN lang=EN-US>
孫承祖和孫俊英苦心設(shè)計的陷害民兵隊長江水山的事件引起的這場激烈的風(fēng)波,很快就平息了。事情沒有按陰謀者的算盤發(fā)展。<SPAN lang=EN-US>
開初,激起軍屬的憤恨,把事態(tài)擴(kuò)大,打了江水山,再打曹振德,接著搶公糧,把村子搞得烏煙瘴氣,天昏地暗……群眾很快明白過來,確信江水山不會干強(qiáng)奸人這種事;老東山和江任保的證詞更洗清了水山的冤枉。謠言破滅了,出去四個多月的民工,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并且有兩家掛上了“軍屬光榮”牌。江水山?jīng)]有為這場打擊倒下去,還是一樣地干工作;張區(qū)長還親自到村里來給他重新佩上手槍。曹振德也沒臥床不起,第五天就吊著胳膊出現(xiàn)在街上、村公所里。<SPAN lang=EN-US>
被打倒的是孫承祖他們自己的黨羽。孫俊英和馮寡婦經(jīng)過政府的審判,以仇視人民政府、傷害干部、破壞社會秩序的罪名,判處孫俊英徒刑五年,馮寡婦徒刑四年。自然,孫俊英的烈屬待遇也隨之取消了。<SPAN lang=EN-US>
在孫俊英和馮寡婦被捕之后,孫承祖逃到東泊村“刮地皮”家里藏匿起來。聽到了判刑的消息,他很高興,知道孫俊英沒有供出他來,就又潛回山河村家里。馮寡婦是根本不知道孫承祖回家的事,她是一尊任人擺布的毒炮,裝上炮彈就放出去。孫俊英所以沒暴露孫承祖,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她一口咬定是借桂花事件發(fā)泄對江水山和曹振德的私仇,報復(fù)他們把她丈夫動員參軍的怨恨。因為她知道,如果承認(rèn)和暗藏的敵人有勾結(jié),那末罪惡性質(zhì)就加重了。其次,她希望孫承祖的話能實現(xiàn),中央軍會打過來,她要等到這一天,跟孫承祖到大城市享福,何況她對共產(chǎn)黨有刻骨仇恨呢。而政府由于戰(zhàn)爭緊張,任務(wù)繁重,對這一案件一時查不出明確的反革命政治陰謀的證據(jù),所以就暫作這樣的判決。同時責(zé)成公安機(jī)關(guān)和山河村政府,繼續(xù)加緊進(jìn)行血衣案和這次事件的偵察工作。<SPAN lang=EN-US>
孫承祖沒有憐憫這兩位親信女將去勞動改造的情緒,只是感到失去了公開活動的工具,很是煩惱。但是這幾天報上登的,國民黨軍隊大舉進(jìn)攻膠東的消息——雖然離這里還有幾百里路,然而是向前推進(jìn)的——給孫承祖以很大鼓舞。由于現(xiàn)在山河村只有他夫妻二人,活動不易,他決定暫不冒險,只是嚴(yán)密隱蔽,以后再伺機(jī)進(jìn)攻。<SPAN lang=EN-US>
他在東泊村的黨徒“刮地皮”他們,自從大禿子來山河村參加過燒公糧殺害曹冷元以后,一直沒再敢進(jìn)行活動。孫承祖最近去躲藏時又指示他們,找好時機(jī),進(jìn)行破壞……<SPAN lang=EN-US>
曹振德用一只左手,動作拙笨地向鍋里打點著食物。他身上被鬧事女人打的傷,在逐漸地好起來,有的地方已經(jīng)長出了新肉,結(jié)下了疤痕。但是,他的右胳膊還不得不用白包袱皮吊在脖子上。<SPAN lang=EN-US>
隨著國民黨反動派向膠東解放區(qū)的進(jìn)攻,支前工作更加緊張,繁重。本來時常率領(lǐng)民工出發(fā)執(zhí)行緊急和重要任務(wù)的指導(dǎo)員,這些天由于傷勢重一直留在家里。振德躺著的時候,就前后不停地思索著村里發(fā)生的事情。他深切地感到了階級斗爭的錯綜復(fù)雜。他深切地感到了區(qū)委書記提出的懷疑——山河村還可能隱藏著我們所不知道的反革命分子的估計,值得他深思。關(guān)于殺害曹冷元事件后發(fā)現(xiàn)的那件血衣,昨天區(qū)治安干事來說,經(jīng)過多日的偵查,已有了初步線索,懷疑點是東泊村的地主“刮地皮”和他的兒子,這,公安局正在進(jìn)一步調(diào)查中。對企圖強(qiáng)奸桂花嫁禍江水山引起的落后軍屬、伕屬鬧事和有關(guān)破壞河堤的事件,黨支部開了幾次會,決定進(jìn)一步追查,一定要將敵人抓到手。<SPAN lang=EN-US>
究竟是誰企圖以強(qiáng)奸桂花來嫁禍江水山?誰去破的堤?曹振德同意區(qū)委的分析,這是有政治背景的,一定有主謀人。曹振德這次不光是從各戶的社會情況來著眼,而且同時注意發(fā)動落后的角落。<SPAN lang=EN-US>
這幾天,指導(dǎo)員的精力集中在江任保身上。這是因為,去破壞河壩的人,正瞅著江任保擅離職守的空隙,這是偶然的巧合嗎?曹振德親自找任保談了兩次,耐心地進(jìn)行啟發(fā)教育,要他說出那天晚上離開河堤的情況。江任保終于在指導(dǎo)員的多方勸導(dǎo)下,如實招出他怎樣去找王鐲子,對方怎樣不許他進(jìn)門,怎樣給了他酒和雞蛋……看起來,這是合理的,與破壞活動聯(lián)系不上;但曹振德聯(lián)想到,王鐲子是上次鬧事中的活躍分子,在一些關(guān)鍵地方起的作用很壞,雖然不明顯,卻有點象是故意給鬧事女人添油加火;而破壞河堤的事,又恰巧發(fā)生在她送任保酒菜的時候。想到這一些,指導(dǎo)員很快就注意到王鐲子的活動上來。<SPAN lang=EN-US>
前些日子,有了王鐲子和江任保勾搭的流傳時,青婦隊長曹春玲氣憤地去質(zhì)問女方。王鐲子很難為情地認(rèn)了錯。一部分軍屬婦女不能容忍,說王鐲子丟了軍屬的人,要求處分她。春玲請示村政府,要開會斗爭王鐲子和江任保。指導(dǎo)員沒有批準(zhǔn),說這種事不要鬧大了,對雙方進(jìn)行個別批評、教育,都表示不再犯也就罷了。由于大的重要的工作把指導(dǎo)員累得透不過氣來,他沒再過問此事,日久也忘了。現(xiàn)在,曹振德推敲著這回事,感到它的疑點值得重視。<SPAN lang=EN-US>
振德打點好要做的飯之后,就坐在灶前燒起火來。<SPAN lang=EN-US>
“我老遠(yuǎn)就見煙筒冒煙,是爹在做飯呀!”喜悅的少女聲,柔和地響著。<SPAN lang=EN-US>
振德抬起頭,見春玲用鋤桿扛著一簍子菜豆角、菜瓜出現(xiàn)在院子里。他問:“東坡的那塊谷子鋤完啦?”<SPAN lang=EN-US>
“完啦,爹!”春玲放下鋤頭,提著菜簍子進(jìn)了屋門,“俺們女將加了油——嘿!那桂花嫂,都賽過我啦!俺們早干完,好回來理家務(wù)。爹,你怎么做飯呀,胳膊不痛嗎?會開完了?”春玲敬愛地望著父親。雖說老人在家炊事的遭數(shù)很多,可是女兒總是過意不去。<SPAN lang=EN-US>
“我們的會也提早散了,不叫胳膊不好,我還能下地干一氣。”父親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他起身去拿過毛巾,打掉女兒身上的塵土。<SPAN lang=EN-US>
“爹,行啦,行啦!”春玲叫著蹲下身,“我來燒火,爹歇憩去吧!”<SPAN lang=EN-US>
“燒火還累得著?”振德又坐到灶前,把毛巾給她,“洗洗臉,喝口水。”<SPAN lang=EN-US>
女兒依從地洗了臉,梳了頭,手扯起汗?jié)裾瓷淼陌椎姿{(lán)條粗布褂兒,用芭蕉扇子扇風(fēng)。<SPAN lang=EN-US>
夕陽已經(jīng)靠上西山尖,它那初秋的火紅的余暉,穿過房西頭的柳樹的枝葉,鋪在屋門跟前。柳樹上有個喜鵲窩,此時小鳥被它們的父母呼喚回巢,正圍在爹媽的身邊,跳來蹦去,聒噪不休。<SPAN lang=EN-US>
“你胳膊好點了嗎,爹?”春玲問著,她手里的扇子的風(fēng),在向父親身上吹了。<SPAN lang=EN-US>
“還是挺沉的,傷口一突一突的,動起來痛。”振德瞅了一眼吊在胸前的右胳膊。那上面被馮寡婦的剪刀戳下的傷口很深,又是在活動的關(guān)節(jié)上,加上熱天,傷處化了膿。他皺了一下眉繼續(xù)說,“傷不大,可正在關(guān)節(jié)上,礙著干事。玲子,拿剃頭刀子來。”<SPAN lang=EN-US>
“爹,你要剃頭?我不會。”<SPAN lang=EN-US>
“不剃頭。咱們治傷。”<SPAN lang=EN-US>
“那怎么好隨便動?”<SPAN lang=EN-US>
“不是大毛病,治得。來,你只管聽我吩咐。”<SPAN lang=EN-US>
春玲只好從命,拿出剃頭刀子,用火苗將刀刃燎了燎,找出一簇新棉花,倒了一蠱燒酒,舀了一碗涼水。這些東西擺在灶臺上之后,她就幫父親解開傷胳膊,姑娘驚道:“呀,腫成這末大個疙瘩!”<SPAN lang=EN-US>
“聽我的,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準(zhǔn)怠慢。來,用棉花蘸著酒把傷口擦一遍。”<SPAN lang=EN-US>
春玲小心仔細(xì)地做過了。<SPAN lang=EN-US>
“拿刀。”<SPAN lang=EN-US>
春玲拿起剃頭刀子,看著鋒利發(fā)亮的刀刃,又看看父親那臃腫的紫紅的傷口,倒吸一口冷氣,說:“爹,這不行!痛……”<SPAN lang=EN-US>
“別怕!含一大口涼水。”父親不理會女兒的話,嚴(yán)肅起來。<SPAN lang=EN-US>
“爹,你痛……”姑娘拿刀的手發(fā)顫。<SPAN lang=EN-US>
“有膿不擠出來才痛。你把涼水噴到傷處,猛地下刀就割,我一點不會痛。拿穩(wěn)刀,噴水!”<SPAN lang=EN-US>
春玲瞪著黑黑的兩只大眼睛,鼓起勇氣,張口噴水——但噴到地上去了。她作難地央求道:“爹,我下不了手……”<SPAN lang=EN-US>
“你真沒出息,這個膽子,還想上前方打仗嗎?”<SPAN lang=EN-US>
“這不一樣……”<SPAN lang=EN-US>
“也有一樣的地方,不論什么樣的敵人,也不能留情。玲子,涼水一觸到瘡上,肉一緊,刀子上去,不怎么痛,這是你爺常用的割瘡法子。”<SPAN lang=EN-US>
春玲一咬牙,一橫心,水出口,刀子上了傷處。<SPAN lang=EN-US>
振德的身子不由地一抖,注視著向外涌著血污和白膿的腫疙瘩,吸了口氣,說:“好了,這下可好了!快呀……”<SPAN lang=EN-US>
春玲醒悟,急忙擦血、擠膿。一會,偌大的腫傷干癟下去了。包裹好后,振德拭一下前額的冷汗,笑道:“再不用吊著胳膊啦,兩天后就和好的一樣了!”接著,他收斂笑容,說:“玲子,今下晚你去找任保媳婦,從她那里再把任保和孫承祖媳婦的事情了解一下。”<SPAN lang=EN-US>
“爹,原先你不讓多管,怎么這會又認(rèn)起真來啦?”春玲翻著天真的大眼睛,納悶地望著父親。<SPAN lang=EN-US>
“過去是過去,現(xiàn)在看起來,這個事不簡單,是要緊的!”指導(dǎo)員加重了語氣,“春玲,你說王鐲子真心和江任保胡來的么?”<SPAN lang=EN-US>
“他們兩家都承認(rèn)了,難道還會有假?”<SPAN lang=EN-US>
“王鐲子長的也象個人樣,怎么會看上任保這個人人瞧不起的家伙?”<SPAN lang=EN-US>
“她這種人不能看外貌,丑事都是她們干的。”<SPAN lang=EN-US>
“不要動氣,咱們來以事論事。我不是說王鐲子好,她不和江任保胡來也算不得好。當(dāng)然,她離開男人久了,敗壞也可能。可是,她為什么不找比江任保長得強(qiáng)些的男人?”<SPAN lang=EN-US>
“如今人人學(xué)好,別人誰還耍流氓!”<SPAN lang=EN-US>
“這話有道理。只是人還沒全變好,憑王鐲子的本事,她還能勾引上好看一些的男人的。自然,我這話也有些含糊。不過,我這幾天從任保酒醉正巧有人去決堤這回事,聯(lián)想到他同王鐲子的關(guān)系。這孫承祖他爹是被咱地下黨處死的,他在家時沒有什么壞表現(xiàn),可是對新社會有世仇的人,難保沒有反骨,后來我也后悔疏忽了這一層,孫承祖參軍的時候沒加阻攔。如今,他一年多無音信,說不定這里面有緣故。”<SPAN lang=EN-US>
“難道孫承祖投了敵?”春玲驚叫起來。<SPAN lang=EN-US>
“我只是這末想,還不能斷定。玲子,現(xiàn)在是黨和毛主席領(lǐng)導(dǎo)咱們同反動派在全國進(jìn)行較量的時候,敵死我活,一切敵人都不會躺著不動;過去裝老實的,也會和蔣殿人一樣,變成瘋狗。現(xiàn)在,能弄清王鐲子的作為,如若是假,孫承祖的蹤跡,就水落石出了!”曹振德說到此處,又向女兒道,“我估計孫承祖有可能藏在家里,你看呢?”<SPAN lang=EN-US>
春玲沉思片刻,搖著頭說:“不會,孫承祖真的回來了,他媳婦更不會敗壞,即使王鐲子作風(fēng)不正,她男人也不依。”<SPAN lang=EN-US>
“你畢竟年少,玲子,想事和做夢一樣。這下就用上你方才的理,她那種人,壞事做盡,不知廉恥。我是想,也許是王鐲子找江任保作擋箭牌,打掩護(hù)……明白嗎,閨女?”<SPAN lang=EN-US>
春玲的臉不覺一紅,點點頭,有些緊張地說:“那咱們快去抓呀!”<SPAN lang=EN-US>
“這是我自己想的,還要做調(diào)查。搞清也不難,只要弄明白江任保和王鐲子的關(guān)系,孫承祖回家沒有就會真相大白。別的主要干部都在忙支前,咱們父女要快去做工作。你去找任保媳婦談。江任保,有我。”<SPAN lang=EN-US>
“啊,爹!我原以為你在家養(yǎng)傷,可你……”春玲見明軒、明生放學(xué)回來了,沒再說下去。她掀開鍋蓋,那乳白色的滾熱的水蒸氣,立時散滿了茅草屋。<SPAN lang=EN-US>
按照孫承祖的指示,這些天王鐲子經(jīng)常在大路左右觀看有沒有公安干事和武裝人員進(jìn)村,以推測干部是否注意到孫承祖身上,預(yù)防萬一。<SPAN lang=EN-US>
這天上午,王鐲子提著竹籃子在村后玉米地里假裝摘菜豆角,眼睛時時瞟著大路上的行人。忽然背后響起喊聲:“誰在那里?”<SPAN lang=EN-US>
王鐲子嚇了一跳。看清是江任保站在地邊上,她想不理他,就順著玉米稈的孔隙向北走。<SPAN lang=EN-US>
“啊,不說話,你在偷莊稼?”任保又喝道。<SPAN lang=EN-US>
王鐲子仍是不理睬。<SPAN lang=EN-US>
“我抓啦!”任保威脅迫。<SPAN lang=EN-US>
王鐲子已經(jīng)接近地頭,見他還不松口,就停住腳,沒好氣地說:“你沒長眼睛!這不是俺自己的地嗎?”<SPAN lang=EN-US>
“哈哈,是你呀,小娘子!”江任保叫著快步鉆進(jìn)地里,碰撞得玉米秸嗶嗶啦啦地響。<SPAN lang=EN-US>
王鐲子見江任保衣服底下鼓鼓凸凸地藏著東西,就問:“你拿的什么?”<SPAN lang=EN-US>
“嘿嘿!”任保從懷里掏出兩個大甜瓜,丟進(jìn)王鐲子竹籃里一個,自己把一個瓜乓一聲掰開,大口吃起來。<SPAN lang=EN-US>
“你這家伙,當(dāng)賊喊賊,我要報告民兵去啦!”王鐲子假意兒威脅著,心想籃子里這個瓜留給丈夫。她伸手奪過任保的一半瓜,貪婪地吃開了。<SPAN lang=EN-US>
“甜不甜?”任保歪著頭得意地笑著。<SPAN lang=EN-US>
“巴苦的。”王鐲子想快點叫他走,“你快走吧,別叫人家來抓住。”<SPAN lang=EN-US>
“走?”任保嬉笑著,“別人看不到,這一大片苞米一人多深,正是好地方。”<SPAN lang=EN-US>
王鐲子知道他要來糾纏,又用好話假意撫慰:“你回家等著,我送酒你喝。”<SPAN lang=EN-US>
“我不要酒啦,我要你……”任保上去抱住了她的腰。“你滾開,死東西!以后再說。”王鐲子急了,任保不松手,她打了他一耳光子。<SPAN lang=EN-US>
江任保放開她,氣恨地說:“好吧,你對我無意,我對你無情!對你說吧,指導(dǎo)員找我啦!”<SPAN lang=EN-US>
王鐲子臉變白了,以驚慌的眼光盯著他。<SPAN lang=EN-US>
“當(dāng)然啦,是看得起我!”任保見對方嚇住了,異常得意,“昨天晚上,青婦隊長還找過我老婆。”<SPAN lang=EN-US>
“找你老婆做什么?”王鐲子心里發(fā)慌,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衣袖。<SPAN lang=EN-US>
“我老婆說是了解你和我的事。”<SPAN lang=EN-US>
王鐲子松開手,舒了一口氣,毫不在乎地說:“調(diào)查去吧,反正我敢做敢當(dāng),受什么處罰我頂著。”<SPAN lang=EN-US>
“你不要這末輕松。我老婆說,指導(dǎo)員今天上午要找我。”<SPAN lang=EN-US>
“這我管不著。”王鐲子冷笑一聲,欲走。<SPAN lang=EN-US>
任保見還是制不服她,又大話吹開了:“你不要瞧不起我江任保,我是無產(chǎn)階級分子!我老婆說,青婦隊長對她的態(tài)度可好啦!哼,指導(dǎo)員找我也不是為別的,看光景是他們發(fā)現(xiàn)了俺兩口子是積極分子,要提我上區(qū)當(dāng)干部。”<SPAN lang=EN-US>
“那你就當(dāng)吧。”王鐲子譏笑著邁開了步子。<SPAN lang=EN-US>
江任保急了,拿出了最后一手,惱恨地說:“好哇,嬌娘們!好話不聽,我也翻臉不認(rèn)人啦!我要去向指導(dǎo)員坦白,沒和你真私通……我去,我就去!指導(dǎo)員救濟(jì)我,待我好,會寬大我說過的假話。我聽他的,做好人,不叫人家罵啦!”<SPAN lang=EN-US>
王鐲子大驚,駭然地想道:“天哪!他照實說出去,干部一審,查出我的肚子,餡就露了!怎么辦?噯呀,和他……承祖也有話在先……他也和孫俊英勾搭。只是任保這個丑相……管不得啦!”王鐲子下了決心,嚴(yán)厲地說:“任保!以前我想和你好,只是嫌你不牢靠。如今你有心,那就要真好!你得聽我的話……”<SPAN lang=EN-US>
孫承祖望著神色不安、頭發(fā)不整的妻子,眼睛惡兇兇地瞪了一會,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殼,沮喪地說:“完了!完了!我要趕快走,跑……”<SPAN lang=EN-US>
“不礙事,”王鐲子還有信心,“任保得著我這樣的女人,象蒼蠅沾著血。他滿口應(yīng)承,曹振德問起時,他一口咬定和我早有來往,槍斃他也不改口。你放心吧!”<SPAN lang=EN-US>
“哼!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曹振德!”孫承祖的瘦臉變得鐵青,“他的嘴比槍彈還歹毒!連你媽都被他打動了心,何況一個反復(fù)無常的江任保。經(jīng)不起曹振德的舌頭動兩次,江任保就會把肚子里的東西全倒出來。你失身也是白搭!”<SPAN lang=EN-US>
王鐲子悲哀地抹開了眼淚。<SPAN lang=EN-US>
“快給我備干糧!”<SPAN lang=EN-US>
“別急。我看你再到刮地皮家里躲幾天,看看動靜再說。”<SPAN lang=EN-US>
“不行,我想過了。他們一直沒再來聯(lián)系,即使不出事,也準(zhǔn)是被人家監(jiān)視上了,我怕自投羅網(wǎng)。有你哥的例子在先,不能等挨悶棍。我馬上動身,先溜進(jìn)房后的玉米地,等天黑就上路。一步晚了,曹振德的網(wǎng)就撒下來啦!”<SPAN lang=EN-US>
“那你得領(lǐng)著我!”<SPAN lang=EN-US>
“這怎么行?我一個走都危險!沒關(guān)系,你一個女人家,多哭幾聲,把錯都推在我身上,共產(chǎn)黨不會怎么難為你。你咬著牙忍幾天,國軍的重兵正向這里進(jìn)攻,到那時重見天日,報仇雪恨!”<SPAN lang=EN-US>
“你要早點回家,千萬不要丟了我啊!天哪……”王鐲子大哭起來。<SPAN lang=EN-US>
春玲在村公所見到儒春的來信,心都快沖出口了。她跑回家捫著心窩躺在炕上。過了好一會,才使激蕩的心平靜了一些。她用剪刀小心地將搓毛了的信封口鉸開,仔細(xì)地讀著:<SPAN lang=EN-US>
春玲同志:你好!
這些日子我早想托人給你寫信,可又壓了下來。<SPAN lang=EN-US>
因為我暗下決心,要加緊努力,做出一些成績,再寫信給你。我這末做,你生氣嗎?請你批評我,原諒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參加了好幾次戰(zhàn)斗,打死兩個敵人,抓了四個俘虜,還繳了五支槍,受到俺營長的表揚(yáng)。我告訴你這不是為表功,我知道,自己做得很不夠,比別的同志相差一大截。我的心意是讓你放心,我正在上級和同志們的教育幫助下,使勁進(jìn)步哩!我要和你比賽,向你學(xué)習(xí)。<SPAN lang=EN-US>
俺們部隊的生活可好啦!大家親兄弟一樣熱乎,又唱又跳,又打又鬧,還學(xué)習(xí)文化和政治。再住幾個月我要自己寫信給你看,你可不準(zhǔn)笑話我寫得不好,先打個預(yù)防針。現(xiàn)在我們在膠濟(jì)鐵路一帶,天天行軍作戰(zhàn)。<SPAN lang=EN-US>
這信是我找班長寫的,我們這時正坐在草地上休息,擦槍,一會就開始行軍,不能多寫了。我真想知道你對我要說的話,一定很多,是吧?我爹還那末頑固嗎?你把我的事告訴他吧,要他趕快換換腦筋。盼你回信,祝你健康。<SPAN lang=EN-US>
此致
敬禮
儒春上<SPAN lang=EN-US>
歡悅和幸福使姑娘不知怎么好。跳了半天,就拿著信往老東山家跑。來到門口她才想起,公公趕著牲口和村里一些人去送公糧了。她把信的內(nèi)容告訴了婆婆和嫂嫂,大家自然都?xì)g喜異常。春玲立即給儒春寫回信,勉勵他努力殺敵,告訴他老東山的轉(zhuǎn)變,表白一番她對他赤誠鐘愛的心……寫了半上午,還沒把心里的話說透。天正晌了,明生已經(jīng)放學(xué)來家吃飯。春玲把飯打點進(jìn)鍋。吩咐小弟燒著火,她扛起扁擔(dān)出了家門。<SPAN lang=EN-US>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原野里沒有人了,春玲卻扛著扁擔(dān)向西山走。她父親整天忙著工作和生產(chǎn)。明軒除了去外村上半天高小,下午也象個大人似的在互助組里勞動。明生的半天時間,得給牲口割青草。春玲是工作、家務(wù)、生產(chǎn)樣樣都有份。全家忙得柴燒光了也沒工夫去山上挑。自孫俊英被群眾正式罷免后,大家一致選舉春玲為婦救會長,青婦隊長選了彩云姑娘。春玲今上午先忙著收齊各家為軍隊磨好的面粉,又給儒春寫了封回信,這時抽出身,趕著上西山挑擔(dān)柴回家。春玲心里縈回著當(dāng)人民戰(zhàn)士的未婚夫的來信,眼睛一時也不閑著。她看天,艷陽熾烈,藍(lán)得透明,朵朵的白云,迤邐多姿。她望莊稼,烏森一片,香氣撲鼻,日漸成熟,但等金風(fēng),粟米歸倉。<SPAN lang=EN-US>
春玲上了山,曲折的山路,節(jié)節(jié)上升,通到山頂。蟬在樹上叫,蟈蟈在草下鳴,蜜蜂在花上飛,螞蚱在地下蹦。天是如此明媚,山川是如此嬌美,年景是如此大好,使姑娘心神向往,目不暇及,竟忘記即興編歌唱了。<SPAN lang=EN-US>
春玲登上一座山梁,滿面緋紅,眼睛被強(qiáng)烈的陽光刺得瞇瞇起來。她看見一對花蝴蝶在飄飄悠悠地圍著山菊花轉(zhuǎn),立時跑過去,將菊花采下來,對著那驚飛而去的蝴蝶說:“不高興嗎?有意見提吧,這花春玲是要戴的!”她摟著扁擔(dān),向發(fā)針上插一朵小白菊花——她忽然停住了,眼睛直向前方瞪著。<SPAN lang=EN-US>
春玲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個穿綠褂的女子,在路旁那陡峭的山壁上徘徊。她立時忖道:“奇怪,那人在干什么?一不小心摔下去,骨頭也零碎了。”春玲急忙向那里奔去。<SPAN lang=EN-US>
春玲跑到近前,聽見那女子在抽抽搭搭哭泣。由于松林密集,她認(rèn)不出是誰。忽地,那女子把籃子向后一摔,身子更移近絕壁的邊緣,如果她拽著松樹枝的手再放開,身子即刻要栽下去。<SPAN lang=EN-US>
春玲驚出一身虛汗,剛想叫——又忍住:那女子一驚,更要跌下去了。她急忙脫掉鞋,赤著腳丫,悄不聲地順著陡坡沖向崖邊。尖利的石頭、棘針、草茬,碰刺得姑娘的腳疼得要命,但她咬著牙忍住,只顧往下快跑。<SPAN lang=EN-US>
正當(dāng)那女子手脫松枝,要向絕壁下跳去時,春玲象只燕子似的搶上去,兩手奮力地抓住她的胳膊,猛向后拉她。<SPAN lang=EN-US>
兩個人一齊向后仰倒在山坡上。她們的腳下搓起的石頭,飛蹦著滾向深溝。<SPAN lang=EN-US>
那女子從驚嚇中醒來,向前掙扎著叫喊:“放開!放手!”<SPAN lang=EN-US>
春玲緊張地拼全力地用腳蹬住樹根,使她們不致一齊滾下去。她急聲叫道:“淑嫻!你……”<SPAN lang=EN-US>
那女子忽然停住,轉(zhuǎn)回頭驚呼道:“啊!春玲……”<SPAN lang=EN-US>
“你這是做什么,快上來!”春玲眼睛潮濕了,用力向上拖她。<SPAN lang=EN-US>
淑嫻哭著說:“好妹妹!別管我。”她又向崖邊沖。<SPAN lang=EN-US>
春玲趕到她面前,堵住去路,著急地喊道:“淑嫻姐!是人還能見死不救嗎?你,你這末傻!”<SPAN lang=EN-US>
淑嫻直直地看春玲一霎,捂著臉嚎啕起來。<SPAN lang=EN-US>
“快走吧,這地方不是好玩的!”春玲把淑嫻拉到路旁的樹陰下坐好,這才看清,淑嫻的眼睛腫得和熟透的桃子一樣,前襟濕了一大片。<SPAN lang=EN-US>
春玲掏出手絹給她擦著淚水,憐憫地問道:“快告訴我,淑嫻!你這為的什么呀?”<SPAN lang=EN-US>
今天吃完早飯,淑嫻和正要出發(fā)送公糧的大爺老東山商量,要去儒春的姨家走親戚。她是以走親戚為名,去找孫若西的。<SPAN lang=EN-US>
孫若西自從調(diào)到他本村任教后,很久前來照過淑嫻一次面,以后再也沒見影子。淑嫻越想越不安,最后鼓足勇氣要去找他一趟。<SPAN lang=EN-US>
“拿上點餅和雞蛋。你催催他,好日子也過了,打算多會成親。我忙著,沒工夫去。”老東山囑咐道。<SPAN lang=EN-US>
淑嫻跑了十幾里路,來到儒春姨家的大門口。她不由地驚住了:那漆黑的大門板上,貼著刺眼的嶄新的紅對聯(lián)——<SPAN lang=EN-US>
德高望重書香門第
青春兒女喜結(jié)紅姻
門上,墻頭上,貼著紅紙墨筆大喜喜字。淑嫻雖然認(rèn)不全上面的字,但是它們所表示的意思她是心明如鏡的。這就是說,孫若西正在辦或已辦完喜事了,因為他們家再沒別人能結(jié)婚。<SPAN lang=EN-US>
“我沒走錯門?不錯,是他的家……這,這怎么會呀?”淑嫻心里狂亂地叫著。她站在門口,全身麻木,象站在冰窖里一樣寒冷。她癡呆呆地,愣怔怔地站著,眼睛發(fā)黑了。她隱約地聽到身后響起話音:“瞧,這是誰家的閨女?”<SPAN lang=EN-US>
“哦,是不是孫先生他姨家的人?”<SPAN lang=EN-US>
“對,想必是來吃喜酒的,明天是孫若西的好日子。”<SPAN lang=EN-US>
“呀!姨家到底是近親,老東山趕早打發(fā)閨女來幫忙,明天他自個也準(zhǔn)來。”<SPAN lang=EN-US>
“那還能少了他?”<SPAN lang=EN-US>
“那老頭子見外甥娶了個門當(dāng)戶對,在煙臺上過學(xué)的大閨女,一準(zhǔn)喜得合不上嘴。”<SPAN lang=EN-US>
“那還用說!”<SPAN lang=EN-US>
淑嫻的心象有鋼刀在剜,眼淚禁不住奪眶而溢。她轉(zhuǎn)過身,迷迷糊糊地看見兩個女人站在井臺邊指著她發(fā)議論。淑嫻再沒力量聽下去,遲鈍地順著來路往家走。<SPAN lang=EN-US>
姑娘邁著沉重的兩腿,眼睛無神地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她一直被悲愴塞住,神情有些恍惚。她不知想些什么,想了沒有;也不知走向哪里,走了沒有。她的整個心胸,一再響著兩個字:“完了!完了!”<SPAN lang=EN-US>
春玲聽完了淑嫻的敘述,氣恨地皺起眉尖,板緊臉面,忿忿地說:“犯得著嗎?淑嫻姐!為他那末個東西值得送命嗎?照我說這是好事,苦棗當(dāng)甜的吞下去,上當(dāng)只一次,認(rèn)清壞蛋再不受騙就是啦!那樣的人,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對,不值得正眼看!”<SPAN lang=EN-US>
淑嫻嘴唇搐動了好幾下,哽哽咽咽地說:“妹妹呀!俺上當(dāng)啦!”<SPAN lang=EN-US>
“是呀!”春玲看著她,懇切地勸慰道,“淑嫻姐!不是我多嘴,老愛批評人。你性子那末軟,怎么行呢?既然孫若西那樣狠心,還有什么值得哭的?我真替你難受,本來對水山哥那末好,就架不住碰釘子,經(jīng)不住孫若西的甜言蜜語,心就隨他了。你可真沒見識。好啦,把淚擦干,吐口唾沫,呸,忘掉他算啦!”<SPAN lang=EN-US>
“我恨他一輩子!”淑嫻低下頭,咬著牙,揩著不斷頭的眼淚,“他害我……我沒臉見人……我……不要臉的他,還,抱過我……”<SPAN lang=EN-US>
“那個該死的東西,真該死!”春玲罵了起來,“好,你也別太認(rèn)真啦,算換了個教訓(xùn)!”<SPAN lang=EN-US>
“春玲啊,你看我,自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人家知道了,再怎么過下去啊!”淑嫻悲傷地說,“我再沒希望啦,一輩子算糟蹋啦……”<SPAN lang=EN-US>
“淑嫻,我又責(zé)備你,為這些事尋短見,那是舊社會里的人做的。可現(xiàn)在,你,你太沒出息啦!”春玲懇切地對女友道,“人活著哪里是光為自己的事?你要想得開,看得遠(yuǎn)。咱們不光為自己活著,要為大家,為革命!想著這些,心就透亮啦!你吃虧就吃在看人對事只瞅一點,光在自己身上算,沒和大處比。看一個人,如果對自己好就好,對自己壞就壞,那不一定對。因為有的人是驢屎蛋蛋外面光。你要看他大的方面,骨子好不好,進(jìn)步不進(jìn)步,對革命是真心還是假意,那就能看透他,好就是好,壞就是壞。你說對不?”<SPAN lang=EN-US>
“對是對,就是我腦子笨,不會做。”淑嫻深嘆一口氣。<SPAN lang=EN-US>
“不是腦子笨,是你想自己的事想得太多啦,改變了這個,就精細(xì)啦!”<SPAN lang=EN-US>
“好,我往后再不想自己啦!”淑嫻下決心地咬著嘴唇。<SPAN lang=EN-US>
“你也別走到另一個頭上去,”春玲沉思著說,“自己的事全不想也不好。比如說水山哥吧,他和你正相反,光想大事去了。他這末做,我又說好,又說不好,自己的事辦對了對革命也有利。比方說,他能和你成親……”淑嫻要張嘴,春玲搖了搖手,“你聽我說完。你倆要成了親,他可以幫助你進(jìn)步,為革命多出力;你呢,也能照顧好他的身子,使他干更多的工作。”<SPAN lang=EN-US>
“噯呀!你快不要提人家啦,我哪還有臉挨著他啊!”淑嫻心里針扎般地刺痛,眼淚又要涌出來。<SPAN lang=EN-US>
春玲用手巾把她臉上的淚珠拭凈,響亮地說:“淑嫻姐!不要往壞處想。有錯改錯不算錯。找媳婦嫁男人是相親相愛,一塊勞動一塊干革命。你看俺那春梅姐,人家兩口子是怎么結(jié)合的?唉,日東哥犧牲了,俺姐真是痛心啊!可是她干工作比以前更加有勁了。要是她老想自己的男人死了,是個苦命寡婦,那就糟啦,什么對她都沒有意思啦,日頭無光,天老是黑的啦!淑嫻,咱們做婦女的,要向俺姐那樣的女同志看齊!”春玲給她理好頭發(fā),拔下自己發(fā)針上那朵白菊花,戴到淑嫻頭上。<SPAN lang=EN-US>
“好,妹妹,我聽你的話,學(xué)春梅姐!”淑嫻的聲音提高了,用力站起來。<SPAN lang=EN-US>
這時,從山下走來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帶著扁擔(dān)口袋。春玲拉一把淑嫻,給人家讓路。那人走過去又回過頭,看著春玲道:“你是山河村的青婦隊長吧?”<SPAN lang=EN-US>
“是。”春玲應(yīng)道,“你怎么認(rèn)得我?”<SPAN lang=EN-US>
那人笑了:“我不認(rèn)得你,可認(rèn)得送郎參軍的媳婦,支前模范的閨女,白毛女……”<SPAN lang=EN-US>
春玲聽他數(shù)說她在戲里扮過的角色,就明白了。她問道:“你是哪里的?”<SPAN lang=EN-US>
“我是西山庵上的,叫大成,才出案回家。”大成回答道;走著又說:“青婦隊長,你們再演些戲給俺們看呀!”<SPAN lang=EN-US>
大成走后,春玲指著被淑嫻摔在樹根旁的籃子,問:“那是什么呀?”<SPAN lang=EN-US>
“唉,是干糧。”淑嫻下去把撒在地上的面餅拾進(jìn)籃子提上來。<SPAN lang=EN-US>
“正好,我真餓啦!”春玲笑著拿起一個餅,一掰兩半,分給淑嫻一塊,“這好的東西,差點給狗吃了。哈,該咱們自己享享嘴福啦!吃,吃飽了咱們?nèi)ヌ舨窈蹋瑁丶遥 ?lt;SPAN lang=EN-US>
她們擔(dān)著柴捆走到村頭時,淑嫻小聲囑咐道:“妹,不要把這事告訴俺大爺吧,他一聽準(zhǔn)要氣壞啦!”<SPAN lang=EN-US>
“要,”春玲肯定地說,“要告訴他。就是要他生氣……”<SPAN lang=EN-US>
老東山帶著拾糞工具,怒氣沖沖地上了路。<SPAN lang=EN-US>
在村外有人碰上他,問:“大爺,你去做么呀?”<SPAN lang=EN-US>
“走親戚!”<SPAN lang=EN-US>
“怎么不拿點禮物?光給人家糞?”<SPAN lang=EN-US>
“哼,這糞他也撈不著!”老東山不轉(zhuǎn)頭地說。<SPAN lang=EN-US>
老東山出去送公糧昨天半夜回的家。今早上吃飯時,他留心到侄女精神不振;聽妻子說她還哭過。但問淑嫻她卻不講。接著,他從未過門的兒媳婦那里得到答案。老東山一時還不敢完全相信,外甥孫若西會如此壞,竟欺負(fù)到他姨父頭上,騙了他老東山和他侄女,又另娶新人。于是,老東山直奔連襟(注:連襟,妻子妹妹的丈夫)的家門而來。<SPAN lang=EN-US>
老東山心急如火,快步如飛,但是來到孫若西的大門口時,糞簍亦已沉甸甸的了。老東山看著大門外人群擁擠,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心火更旺了。他正要闖進(jìn)門,忽聽人聲嚷:“來了!花轎來了!”<SPAN lang=EN-US>
兩抬四人彩轎,悠哉悠哉地來到門前。花轎一落地,老東山想去揪出孫若西,但是人們一擁而上爭著看新娘子,使帶著拾糞工具的老東山靠前不得。<SPAN lang=EN-US>
接著,門里響起笛笙喇叭,新郎在前,新娘搭著蓋頭布,腳不沾土——踏著鋪地的新葦席,由兩個戴花的中年婦人攙扶著忸忸怩怩地進(jìn)了門。<SPAN lang=EN-US>
此情此景老東山?jīng)]有看,因為他早把眼睛閉緊了。<SPAN lang=EN-US>
“瞧,那不是孫先生的姨父嗎?”昨天議論過淑嫻的兩個女人,今天又站在她們的臨門井臺上,談開老東山了。<SPAN lang=EN-US>
“是他,老東山!我昨天就說啦,他準(zhǔn)會來的。哦,他怎么也不打扮打扮,也沒拿禮品?”<SPAN lang=EN-US>
“老輩人吃小輩人的喜酒,打扮不打扮有何妨?禮物怕是先送來了。”<SPAN lang=EN-US>
“他怎么還不進(jìn)去?”<SPAN lang=EN-US>
“等人清凈了,親戚出來迎吧?”<SPAN lang=EN-US>
她們越說,老東山氣恨的情緒越發(fā)熾烈。他半睜眼睛一看,人都進(jìn)了門,他也就跨進(jìn)門檻。<SPAN lang=EN-US>
大院子更熱鬧,客人、來賓、瞧熱鬧的村人,擠得滿滿的。隆重的婚禮在順序進(jìn)行。老東山進(jìn)門時,正逢新郎新娘在“拜天地”。院子中央,八仙桌子上香火旺盛,蠟燭閃光,擺著供奉的大白餑餑和酒菜。孫若西頭戴禮帽式的雪白的涼帽,身穿水滑滑的藍(lán)綢長袍;那女的全身紅花綾羅。新郎、新娘并肩挨膀,雙雙跪在供桌前鋪了紅氈的地上,隨著掌婚人“一叩——二叩——”的喊聲,正在大磕其頭。<SPAN lang=EN-US>
新郎屁股朝天正磕第三叩的時候,突然屁股上猛挨重腳,一個跟頭翻到供桌底下去了。<SPAN lang=EN-US>
人們一時被老山東的行為驚呆了。<SPAN lang=EN-US>
老東山把糞簍子向供桌上猛一放,香爐撞倒了,蠟燭震滅了,酒灑了,菜翻了,兩堆高高壘起的大白餑餑,象繡球一樣,骨骨碌碌,撲撲通通向地下滾落。老東山掄著糞叉子,抓著孫若西的長袍前襟,將他揪起來。<SPAN lang=EN-US>
孫若西涼帽摔歪,臉上沾泥,綢長袍灑上了酒和菜湯,好不狼狽。他定神看清是老東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心里只怕老東山在眾人、在新娘面前揭他的丑,乞求道:“姨父!怨外甥有錯……我本想去和你商量……”<SPAN lang=EN-US>
“呸,你這個壞小子!”老東山破口大罵,“這象人干的事嗎?你他媽的哄騙你姨父,欺侮我嫻子!”<SPAN lang=EN-US>
這時,孫家的親戚、客人圍了上來。有的扶起新娘子,有的向東老山發(fā)怒,要拖他上政府論理,有人去叫來新郎官的高堂。孫若西的母親本來穩(wěn)坐正房,等待兒子、媳婦來向她叩頭,聞訊趕來了。她向老東山吼道:“你憑什么來造反!告訴你,我聽若西說啦,你想把淑嫻嫁給他,我若西不樂意,你就罵他,說再也不登我家的門……哼,想得倒不孬,你那丑侄女,能配我兒子嗎?憑你的幾畝地,能和我家對門戶嗎?哼,你這末不講理!走,打官司去!”<SPAN lang=EN-US>
一些客人、來賓向老東山發(fā)火,有些看熱鬧的人上前勸解。<SPAN lang=EN-US>
老東山已松開孫若西。他平了平氣,眼睛半閉,泰然處之,穩(wěn)立不動。等他們叫喊完了,老東山才對孫若西的母親冷冷地說:“還有沒有了?好,叫你兒子開口吧!”<SPAN lang=EN-US>
孫若西心里作難,不知如何是好。他陪著小心向老東山道:“姨父,不是外甥心不正,是屬不對。我真屬虎,沖犯淑嫻妹的蛇……”<SPAN lang=EN-US>
“你愿屬么屬么去,我管不著!”老東山喝道,“說,你為么騙我!說,為么戲弄我侄女!”<SPAN lang=EN-US>
“姨父……”孫若西后退著,想逃。<SPAN lang=EN-US>
“說!”老東山掄著糞叉子,逼進(jìn)一步。<SPAN lang=EN-US>
孫若西靠到供桌上,再無后退之路。他駭然地盯著對方的糞叉子,硬充好漢地嚷道:“我說什么,我說!你敢打我?你敢打教育工作者!”<SPAN lang=EN-US>
“打你怎么樣?”老東山大怒,舉起糞叉子要打。<SPAN lang=EN-US>
“我說,我說!”孫若西急忙求饒。于是,在拾糞叉子的威脅下,在他和新娘子拜天地的供桌前,對著新娘,對著他母親,對著來賓,對著瞧熱鬧的鄉(xiāng)鄰,道出他如何欺騙耍弄表妹,又和別人好上……<SPAN lang=EN-US>
看紅事的鄉(xiāng)鄰?fù)倭R著散去;來賓和客人搖頭生氣;新郎的母親張口結(jié)舌;新娘子怒視女婿。一霎,喜叫歡笑的熱鬧婚禮,息風(fēng)煞景,冷冷清清,敗興掃地。<SPAN lang=EN-US>
“嗬!你這個壞老頭子!”新郎的母親要尋法收場,哭叫著撲向老東山,“你這是成心害我呀!這是沒有的事……”<SPAN lang=EN-US>
老東山一理不理,閉著眼睛提過放在供桌上多時的半簍糞便,頭也不回,揚(yáng)長而去。<SPAN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white; FONT-FAMILY: 宋體;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馮德英文學(xu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