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山把江仲亭招呼到家里，開口就問：“仲亭哥，你打算怎么辦？”<SPAN lang=EN-US>
“什么事呀？”仲亭明明知道問的是參軍，佯裝不懂。<SPAN lang=EN-US>
“參軍。我們黨員要起帶頭作用！”水山解釋道，在炕前來回地溜達。桌上的燈火，隨著他身子帶起的風忽閃著。<SPAN lang=EN-US>
仲亭笑臉望著對方，掩蓋內心的慌亂，連忙答道：“那還用說？聽黨的話唄。”<SPAN lang=EN-US>
“仲亭哥！”水山壓著心頭的不滿，冷靜地說，“戰(zhàn)爭正打在緊頭上，需要人去支援。咱們能在旁邊看熱鬧嗎？”他發(fā)狠地拍一下左邊的空袖筒：“媽的！一顆毒彈，把胳膊丟了，要不，江水山哪會在這屋里待！”<SPAN lang=EN-US>
江仲亭正苦費心機地想法應付水山要他參軍的事，聽到水山把話聯(lián)系到他自己身上，忙陪著同情說：“兄弟，不用說你哥也知道。咱弟兄倆是從一個血坑滾出來的。唉！你不行啦，我肩膀的傷也夠受的。咱們就安心后方工作和生產(chǎn)吧，光急也沒用處啊。”<SPAN lang=EN-US>
江水山臉色變紅了，聲音提高了：“只要讓我江水山重上前線，我胳膊腿都沒了，也能和反動派拼！可你……”他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又上火了，應該耐心說服他。于是，他又把嗓門壓低，懇切地說：“仲亭哥，我和你說過不止一次了，過去，怨我性子不好，說不上幾句就火起來，理沒講清楚，指導員也批評過我。今天，我要好好和你談談。仲亭哥，國民黨反動派不該消滅嗎？”<SPAN lang=EN-US>
“那怎么不該？當然要消滅。有敵人就沒咱的飯碗。”仲亭垂下頭，用力抽煙。<SPAN lang=EN-US>
“對，答得對！”水山滿意地贊許道，“要打反動派，他們有槍，我們怎么辦？空著手打嗎？”<SPAN lang=EN-US>
“這理我懂，我也是扛過幾年槍的八路軍，槍桿子是革命的本錢。”<SPAN lang=EN-US>
“對啊，對啊！”水山興奮得要跳起來，心想，別說區(qū)委書記春梅老強調做思想工作，振德說他性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不是，他江水山也學會了，對方被說服了。<SPAN lang=EN-US>
“好，仲亭哥！”水山興奮地說，溜達得更快了，“到底不愧是穿過軍裝的！就這樣吧，明早天一亮就叫玉珊——不，叫春玲，她的嗓子高——給你廣播一下，叫大家看看，這就是我們老八路的本色！”<SPAN lang=EN-US>
“等等，水山！等等！”江仲亭慌張地叫道，“你，你這說的什么呀？”<SPAN lang=EN-US>
“嘿，不要愛面子。你參軍的消息應該宣傳。”<SPAN lang=EN-US>
“不，不要急！”仲亭急忙分辯，“我，我的傷口到陰天下雨還、還痛……”<SPAN lang=EN-US>
“這不要緊，到縣上有人檢查，行就去，不行就回來。”水山安慰他說，“看你的身子、面色都挺好，你放心吧，一定會重新上前線。唉，我多眼紅啊！”<SPAN lang=EN-US>
江仲亭心里叫苦，愁悶了半天，口吃著說：“水山，憑良心我是愿意革命的，可是參軍……你曉得，我可是干過幾年啦……”<SPAN lang=EN-US>
“這更好，老戰(zhàn)士重上前線，比新兵強多啦！上級會更高興要你。”<SPAN lang=EN-US>
“我是說……”江仲亭膽怯地望水山一眼，“我的意思，該別人去干啦。”<SPAN lang=EN-US>
“什么！”水山突然站住，前額上那三條皺紋在跳動，“說了這半天，你還是不愿去啊！”<SPAN lang=EN-US>
江仲亭不敢抬頭，悄悄地向煙鍋里裝煙，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SPAN lang=EN-US>
水山望著他那萎靡不振的樣子，把咆哮的聲音壓下去，吞了口唾沫，咽下沖心而起的怒火，語氣深沉地說：“仲亭哥！你胡說些什么！誰對你講的，共產(chǎn)黨員可以說‘革命我干過了，該你們干啦！’全中國——不，全世界的共產(chǎn)黨員和窮人都這末想，那還會有革命的斗爭嗎？勞動人民能解放嗎？還能建設共產(chǎn)主義社會嗎？你，你真糊涂啦！”他越說越急，最后把右手一揮，又沉重地溜達起來。<SPAN lang=EN-US>
江仲亭的臉緊緊伏在膝蓋上，象準備挨打似的，兩手把頭抱住。按照他以往的經(jīng)驗，準備迎受江水山一頓火暴的痛責，然后他一聲不響地走開。但這次失算了，江水山為說服這位在一起戰(zhàn)斗過的戰(zhàn)友和兄長，他以不尋常的毅力，一次再次抑制住奔騰的火性；緩和下來說：“仲亭哥，你的為人，兄弟知道。難道你忘了在部隊上受的教育？”<SPAN lang=EN-US>
“沒忘。”仲亭悶聲地回答。<SPAN lang=EN-US>
“你忘了咱們過去受的苦？遭反動派的害？”水山感情沉重地問。<SPAN lang=EN-US>
“沒忘。”仲亭囁嚅道。<SPAN lang=EN-US>
“不！你忘了，全忘了！”水山激動起來，眼睛瞪大，緊對著江仲亭，“你，江仲亭同志！全忘了本，忘了共產(chǎn)黨的恩情！忘了一個黨員的責任！多少人拼死拼活流血犧牲，換來今天的解放，今天的日子！可是你，一個共產(chǎn)黨員，不去解放全中國受苦受難的父母兄弟姐妹，變得象個守財奴，就知道自己的房子、土地，過好日子，打算老婆生孩子，好給你頂門戶，接香火！你全叫你的老婆和土地害啦！你滿腦子盛的是自私自利！”<SPAN lang=EN-US>
“你不要糟蹋人！”江仲亭喊叫著，扭歪脖子橫視江水山。“我糟蹋你？”水山氣憤地說，“這是對你的好話，其實你的心也快變黑了！”<SPAN lang=EN-US>
“胡說！”江仲亭跳下炕，激烈地反抗道，“你江水山不要忘記，江仲亭沒白沾光，為抗戰(zhàn)流過血汗！”<SPAN lang=EN-US>
“好，英雄！”水山惱怒地揚起眉毛，粗皺紋在額上猛烈地跳動，“你流過血？哼，你把參加革命當作扛長工，出了多少力，就該得多少工錢是不是？走！你去對著西山根那十九個烈士說去！你就說，‘你們大家在地下聽著，我江仲亭為抗日負過傷，現(xiàn)在該過好日子啦！’走！你去試試，你敢不敢這末說！”<SPAN lang=EN-US>
江仲亭被挖苦得全身象針扎，脖子脹得紫紅，羞惱地吼道：“你不要說那些！我問你，黨的參軍原則是什么？”<SPAN lang=EN-US>
“是自愿！”水山怒目緊逼對方，“可是，你是個共產(chǎn)黨員！”<SPAN lang=EN-US>
“黨員怎么樣？黨員也不能受強迫！”仲亭滿有理地喊道。<SPAN lang=EN-US>
“什么，你說什么！”水山的眼睛在燈光下閃著駭人的光芒，向仲亭逼近。<SPAN lang=EN-US>
江仲亭駭然地后退著，喃喃道：“你，你要怎么樣？”<SPAN lang=EN-US>
“你這個混蛋！”江水山怒吼著，照仲亭肩窩打了一拳。<SPAN lang=EN-US>
“啊，你打人！”江仲亭驚慌地叫著。<SPAN lang=EN-US>
“打！打死你這忘本的東西！”江水山全身被憤怒的火焰燃燒著，臉色慘白，嘴唇發(fā)青，“哼！不能強迫？象你這樣自私自利發(fā)展下去，成了新財主，人民還要革你的命！我先叫你知道知道革命的厲害！”他又舉起了拳頭。<SPAN lang=EN-US>
江仲亭猛地扒開衣領，側身送到江水山眼前，指著肩膀上的傷疤，大聲叫喊：“好，江水山！你打吧，照這兒打！”<SPAN lang=EN-US>
水山的拳頭突然僵住在半空。他的臉搐動一下，變成紫紅色，眼睛在向一起合攏。<SPAN lang=EN-US>
“打呀，打呀！”仲亭指著傷疤叫道，“這是我救出命的兄弟給我的報應！你打吧，水山！”<SPAN lang=EN-US>
江水山喘息片刻，驀地瞪大眼睛，看著江仲亭肩上那塊閃著紅光的槍疤，聲音喑啞地說：“你不要拿這個嚇唬我，我不是因為你在戰(zhàn)場上搶救過我才住手……不管怎么說，這是敵人給你留下的。我打一個挨過敵人子彈的人，我有罪。去吧，上政府告我去吧！”說完，他象喝醉酒似的，身子失去平衡，沉重地倚在墻上。<SPAN lang=EN-US>
江仲亭憤怒地說：“你不要說好聽的，我自己有腿！”大步向外走去。<SPAN lang=EN-US>
曹振德家正在吃飯。桂花走進來，低聲叫道：“大叔，俺有點事。”<SPAN lang=EN-US>
“說吧。”振德吞下口地瓜干，望著她。<SPAN lang=EN-US>
桂花看著春玲、明軒和明生，猶豫著不開口。<SPAN lang=EN-US>
“走，到外面說。”振德放下筷子，領桂花來到大門口。桂花臉發(fā)燒，手撫弄著衣角，悄聲說：“就是你吉祿，要參軍。你看……”<SPAN lang=EN-US>
“好嘛，青年人該這末做！”振德脫口說，但心里立刻涌上來：“他哥吉福犧牲的信剛來，他再走，冷元哥怎么吃得住啊！不能讓他去。”可是對著桂花他不好明說，感到為難。<SPAN lang=EN-US>
桂花低聲訴道：“他參軍我沒意見，可他這次出去送公糧，腳底下磨起‘石棱’，夜里痛得直哼哼，白天為不叫別人知道，還裝著沒有事。大叔，你說這怎么能打仗啊？”<SPAN lang=EN-US>
“是啊，這是不行。”振德附和道，“你該勸勸他，別著急呀！”<SPAN lang=EN-US>
“俺說，他哪里聽？”桂花委屈地說，“說多了，他還說出一些不好聽的話來。”<SPAN lang=EN-US>
“他說什么來？”<SPAN lang=EN-US>
“說，說要和俺離婚咋的。”<SPAN lang=EN-US>
“你信他的？”振德笑了。<SPAN lang=EN-US>
“那也難說呀！”年輕媳婦悄聲地嘆了一口氣，“唉……”<SPAN lang=EN-US>
“你們小夫妻過得那末好，怎么能離婚？”振德安慰她，“這冒失小子，你不要信他的。”<SPAN lang=EN-US>
“我也知道，他是嚇唬我。”桂花很高興指導員體貼到自己的心情，“大叔，他聽你的話，你和他說說吧……”忽然門外響起腳步聲，桂花細耳一聽，忙說：“大叔，他來了。你聽，一步高一步低，黑影里走路和個瘸子一樣。噯呀，別叫他看見我，出去怕碰上，這可怎么辦？”<SPAN lang=EN-US>
振德給她出主意道：“你躲到牲口欄里去吧。”<SPAN lang=EN-US>
“哎。大叔你可好好說說他啊……”<SPAN lang=EN-US>
桂花剛溜走，吉祿跛著腳走上來，他認出門口的人，忙叫道：“大叔，我找你呀！”<SPAN lang=EN-US>
“我這不等著你嗎？”振德被這對年輕夫妻的行動攪得心里輕快起來，暫時壓下這兩天被吉福犧牲的消息搞得沉郁的心情。<SPAN lang=EN-US>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要來？”吉祿奇怪地問。<SPAN lang=EN-US>
“我會算嘛，”振德笑著，“我還知道你來干么。”<SPAN lang=EN-US>
“干么？”<SPAN lang=EN-US>
“先別問。來，跳個高我看看。”<SPAN lang=EN-US>
“跳高？跳高做么？”<SPAN lang=EN-US>
“你別管，盡管跳吧！”<SPAN lang=EN-US>
“我吃得太飽，怕跳斷腸子。”<SPAN lang=EN-US>
振德假生氣地說：“好哇，在大叔跟前你還敢撒謊！我看你不是怕跳斷腸子，是怕跳壞腳。”<SPAN lang=EN-US>
“腳？”吉祿一驚，尋思，“他怎么知道啦？”急忙分辯：“大叔，指導員！你別瞎猜摸，我腳好好的。不信，我跳……”<SPAN lang=EN-US>
“別跳！別跳！”桂花驚呼著一陣風般地搶過來，竟忘了有人在場，兩手緊抱住吉祿的一只胳膊。<SPAN lang=EN-US>
吉祿生氣地掙出手，向她喝道：“都是你多嘴！落后腦筋，扯我的后腿！”<SPAN lang=EN-US>
桂花拭著眼睛委屈地說：“誰希罕扯你的后腿！走，你走得遠遠的，這輩子不回家我也不管。”<SPAN lang=EN-US>
“說什么漂亮話……”<SPAN lang=EN-US>
“吉祿，別瞎傷人！”振德阻止他說下去，“你腳上有‘石棱’，可不是鬧著玩的，磨大了要壞腳。”<SPAN lang=EN-US>
“壞掉割去，叫他蹦著走！”桂花的聲音又高又尖。<SPAN lang=EN-US>
春玲、明軒和明生聞聲都到院子來看熱鬧。<SPAN lang=EN-US>
吉祿著急地對振德說：“大叔，別聽她瞎說。她一心不想放我走，說她才生個小閨女，還想個大小子……”<SPAN lang=EN-US>
“你瞎說！你糟蹋人！”桂花臊得無地容身，去捂他的嘴又怕人笑話，只好雙手蒙住自己的臉，“你這末大人，把人家被窩里的話都亮出來啦！要不要到廣播臺去喊喊……”<SPAN lang=EN-US>
春玲姐弟都咯咯地笑了。<SPAN lang=EN-US>
“好啦！”振德為他們收場了，“你倆的官司我一時斷不清，要你們小兩口互相解決。你爹呢？”<SPAN lang=EN-US>
“在北河放牛。他就要去換爹吃飯，可跑這來啦！”桂花抱怨地指著丈夫說。<SPAN lang=EN-US>
曹振德思慮著吩咐道：“吉祿，快換你爹回來吃飯。嫚子，你也去和他做個伴。”<SPAN lang=EN-US>
“一個牛還要兩人放？她回家看孩子吧！”吉祿說著就走。<SPAN lang=EN-US>
“孩子我去給你哄著。”明生搶上說。<SPAN lang=EN-US>
春玲笑著推桂花說：“你快上去招呼著點，路黑，別把他的腳撞壞了！”<SPAN lang=EN-US>
“唉，去就去吧，腳要再撞壞了，還要我背他。”桂花飛快地趕上去了。<SPAN lang=EN-US>
望著這對小夫妻走后，振德和女兒商議，趁冷元一個人在家，把他接過來，將吉福的事告訴老人吧。<SPAN lang=EN-US>
“今天過么節(jié)，喝酒吃菜的？”曹冷元看著炕桌上的酒和菜，面對振德問道。<SPAN lang=EN-US>
“不過節(jié)就不興喝兩盅？”振德笑笑說，“是你玲子叫你喝點酒解解乏。”<SPAN lang=EN-US>
冷元慈愛地看著給他斟酒的春玲，說：“玲子，你平時省著，為大爺破費可不該呀！”<SPAN lang=EN-US>
春玲雙手捧盅送給冷元，努力笑著說：“沒花錢，大爺，雞蛋是自家的雞下的，韭菜是園里長的，酒還是頭年用孬地瓜燒的，一個錢也沒費。”見冷元飲過一口，她又關懷地說：“大爺，我見你這幾天老咳嗽，飯吃得也少，是干活多累的吧？”<SPAN lang=EN-US>
“沒有事，閨女！”冷元搖搖頭，摸把胡須，感嘆地說，“這才干多大一點活？在早先哪，給蔣殿人當長工，中午拿點干糧上山，家里孩子餓著，哪能咽下去！挺著身子砍一天柴，山上風大，衣裳又單，加上肚子空，挑起柴擔腰要斷，頭打轉，好幾次栽下山差點摔死。后來我找些干辣椒在鍋底下燒焦揣在懷里，冷了就吃一個……那滋味又嗆又辣，淚不斷頭地往外淌……唉！這末著，身上辣得發(fā)燒，能御點寒，可我這咳嗽病，也從那時落下根啦。”<SPAN lang=EN-US>
“老哥，過去的苦楚，不說它啦！”振德見他很感傷，把話打斷了。<SPAN lang=EN-US>
“唉，我也不愿想那些，可是一見如今的光景，就忍不住勾起來了。”冷元臉上閃出激動的紅光，他又憤恨地說，“可蔣介石那些王八羔子，就不想叫窮人有口飯吃，還想叫咱們當牛當馬，受欺負。有良心的人，誰也不能讓反動派活著！”他放下筷子，向春玲吩咐道：“玲子，抽空再給你吉福哥寫封信，叫他可別當孬種，不好好干不是他爹的兒！”<SPAN lang=EN-US>
春玲坐在炕沿就著燈光給弟弟縫衣服，聽到這里，心一熱，聲音顫抖著說：“大爺，俺吉福哥是好樣的！是黨員，又是干部。”<SPAN lang=EN-US>
“那還不夠！”冷元插上說，“要他再加勁，為打反動派，心掏出來也不能后退！哦，還有，”冷元臉上閃出慈祥的微笑，“再告訴他，我打算給他說房媳婦，模樣丑俊我知道他不計較，圖人品、進步，問問他的意思……可要再加上一句，要他別為親事分了心，等全國解放了再請個假來家成親。玲子，你記下了嗎？”<SPAN lang=EN-US>
“喂，大爺……”春玲心象著了火，眼圈發(fā)紅了，哽咽得簡直要哭出聲，見父親瞪了他一眼，用力壓下嗚咽，“大爺，我記住了，我寫信！”她裝低頭咬線角，用衣服把眼睛揉了兩下。<SPAN lang=EN-US>
“你吃吧，老哥！吃完再說。”振德把碗和筷子放進冷元手里，心里盤算著怎樣開口……<SPAN lang=EN-US>
兩天來，曹振德領導參軍運動忙不開身。根據(jù)情況的發(fā)展來看，群眾基本上是發(fā)動起來了。畢竟是老解放區(qū)的人民，兩天多，報名參軍的已達四十多名，出現(xiàn)了很多動人的事跡。但報名參軍的人中有許多是不合格的——身有殘疾、年齡超過規(guī)定和歲數(shù)不夠的很多。正如春梅的判斷，這次大參軍和以往有個顯著不同的特點，合乎條件的青年，大都是比較落后或有特殊情況的人家的。把運動深入一步，發(fā)動死角，打開頑固家庭的門，這是努力的方向。</B>
工作雖然這末繁忙緊張，曹振德心里還是放不下吉福犧牲的事。曹冷元的二兒子吉祿，前幾次參軍就要去，因他哥哥已在外，父親年老有病，被說服了沒讓去，現(xiàn)在吉祿又在叫嚷了……冷元就這末兩個孩子，這是他大半輩子用血汗養(yǎng)活大的兩個命根子，為革命他已經(jīng)獻出一個，這個小兒子再走了，這對年老的父親是多末心疼呵！振德想早把吉福犧牲的信息告訴冷元，以此使他不硬要吉祿走；但振德在冷元門口猶豫過幾次了，有兩次正要開口又咽回去，他到底沒找到個合適的場合。這場合可真難找啊！
沒出振德所料，冷元剛吃完飯，裝著煙說：“大兄弟，這次一準叫你祿子去吧！本來怕你們干部再推讓，我沒急著出聲，想等走的那天悄沒悄聲地叫他上區(qū)……喂，看樣子他媳婦有點不愿意，這不要緊，那嫚子是明白人，說一說就會想得開。”<SPAN lang=EN-US>
振德?lián)u搖頭說：“吉祿不能去。吉福在外面……”<SPAN lang=EN-US>
“哎，你又來啦！”冷元把裝上煙鍋的煙又倒進布袋，“干革命還嫌人多嗎？誰規(guī)定一家只準一個當解放軍的？叫他去吧，和他哥挨膀，早些把該死的東西滅光！”<SPAN lang=EN-US>
“我是說，老哥，”振德心里火熱，非常為難，明知道自己用這些話說服不了對方，可是仍不愿意直說真情，“你就兩個孩子……”<SPAN lang=EN-US>
“這好嘛！”冷元蒼老的臉上閃著紅光，皺紋間浮著幸福的笑影，“我多一個兒子，為革命多出一點力氣，心里可舒坦啦！玲子，給大爺點個火。”<SPAN lang=EN-US>
春玲拿燃著的麻稈的手抖個不停，火頭怎么也放不到煙袋鍋上。<SPAN lang=EN-US>
“拿穩(wěn)點，”冷元抬頭一看，見春玲那對墨黑的大眼睛里含著晶亮的淚水。他一驚：“怎么啦，玲子？”不見回答，他又去看振德。振德的臉痛苦地皺著，老人一時呆了。<SPAN lang=EN-US>
春玲再也憋不住，背過身啜泣起來。<SPAN lang=EN-US>
“到底怎么回事，大兄弟？”冷元驚詫地緊望著振德。<SPAN lang=EN-US>
“玲子，清醒點！”振德向女兒喝道，他拼力壓抑內心的悲愴，上去握著冷元的手，聲音沙啞地說：“哥呀！這兩天我走到你門口又轉回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可早晚要對你說。老哥！你要聽兄弟的話，硬性些啊！”<SPAN lang=EN-US>
老人已經(jīng)預感到不幸的降臨，他怔了一霎，苦笑著催促道：“說吧，兄弟！哥架得住……說吧！”<SPAN lang=EN-US>
“吉福！福子……”振德哽噎住了。<SPAN lang=EN-US>
“啊！他，他，他怎么啦？”冷元渾身震動，眼睛失神地大瞪著。<SPAN lang=EN-US>
春玲哇的一聲，嗚嗚地哭開了。<SPAN lang=EN-US>
振德努力握住冷元的手。這只凸著老筋的手，在怎樣的哆嗦呵！<SPAN lang=EN-US>
“你快說呀！”老人的臉痙攣著，急不可耐地逼問。但見振德張開嘴，他立時擺著手，搖著頭，急促地喘息著，連聲喊道：“不不不！別說！不要說……兄弟！不，不說……”老人面色慘白，身子頹然地依到墻上，小煙袋從他手里脫落了，煙面灑到炕席上。<SPAN lang=EN-US>
“大爺！大爺……”春玲上去把住冷元的手，哭著喊叫。<SPAN lang=EN-US>
“玲子，忍住淚呀！”振德說著，自己卻禁不住一把把擦眼睛，“拿條毛巾，濕的。”<SPAN lang=EN-US>
春玲急忙去找毛巾。曹振德看著冷元搐動著的灰黃的胡須，極力使聲音鎮(zhèn)靜，說：“老哥啊，兄弟知道你心里疼！你這兩個孩子，是拼著命養(yǎng)大的。孩子死了，當?shù)脑趺茨懿惶郯。】墒抢细纾阆雽掽c，遠點，這革命的事不松快哪！要想把窮人從死里救出來，就非打光那些吃人的獸類不可！就是為這個，咱們跟著共產(chǎn)黨干革命，流血斷頭……”<SPAN lang=EN-US>
冷元漸漸睜開眼睛，淚水在干澀的眼眶中游動，卻沒有溢出來！他輕輕地撫摸著振德的手背，聲調緩慢而低沉：“兄弟，別擔心！我能想開，受得住……”<SPAN lang=EN-US>
春玲流著淚，小心敬愛地用濕毛巾給冷元拭著前額。冷元拉著她的胳膊，輕聲說：“行啦，玲子。別哭，你一哭大爺心里更亂……哦，我好啦！”他摸索著拿起煙袋，可是手痙攣地抖顫，裝不進煙去。<SPAN lang=EN-US>
振德接過煙袋裝好煙遞給他。春玲端燈給他點上火。<SPAN lang=EN-US>
老人緩慢地沉重地抽著煙。濃烈的灰白色煙霧從他嘴里噴出來。一會，屋里就布滿了煙霧。<SPAN lang=EN-US>
沉默。只有老人的抽煙聲。<SPAN lang=EN-US>
振德望著飄散的煙霧出神。春玲那對濕漉漉淚汪汪的大眼睛在閃光，一眨不眨地看著冷元的臉。<SPAN lang=EN-US>
過了好久，冷元把煙灰磕掉，平靜地說：“大兄弟，玲子！你們別替我擔心，我不會怎么樣。說不難受，是假話。兄弟你說得對，為了咱今天的日月豁出的命多啦，何止我的兒子？我方才想得很多很多，從咱老輩想到有共產(chǎn)黨……我這時看得比哪時都清楚，咱們的孩子不為革命死誰為？咱們窮人不去打對頭，還要別人去打嗎？”<SPAN lang=EN-US>
“對，老哥！你說的句句在理。”振德把他的手握得更緊。<SPAN lang=EN-US>
春玲感動得兩眼閃著淚花：“大爺啊！你真是我們后輩的好榜樣，好榜樣！”<SPAN lang=EN-US>
“不是你大爺有什么認識，玲子！”老人激動地說，“是共產(chǎn)黨叫我這個窮長工直起腰，有飯吃！誰要問我，曹冷元老頭，孩子死你不哭嗎？哭！我哭過一輩子，那是王八羔子逼哭的！這次哭，為我兒子干革命犧牲哭，是我高興，我情愿！”他臉上閃現(xiàn)著驕矜的神彩，堅定地向振德道：“兄弟！叫吉祿去吧，定規(guī)讓他去吧！”<SPAN lang=EN-US>
“老哥，你說的對！這是我們干革命的志氣，就為這，咱們才能勝利，挖掉窮人的苦根子。”振德渾身發(fā)熱，“不過，吉祿參軍的事，我看……”<SPAN lang=EN-US>
“別勸我啦，大兄弟！我是叫他走定啦！”冷元不容他說下去。接著，他眼睛里射出仇恨的火光，憤怒地說：“哼，狗日的反動派！我看你們人多還是我們人多！大兒子死了有小的，小兒子死了有老子！不把你們連根拔掉，決不甘休！”<SPAN lang=EN-US>
突然，院子里乒乓一陣響。<SPAN lang=EN-US>
“誰呀？”春玲走出來問道。<SPAN lang=EN-US>
坐在窗后豬圈墻上的人影溜下地，彎身拾起被他碰落的豬食瓢，低沉地回答：“我，是我……”<SPAN lang=EN-US>
春玲一看，招呼道：“啊！仲亭哥，快進屋吧！”<SPAN lang=EN-US>
江仲亭走進屋，看了冷元一霎，轉向振德，嘴動了兩動沒說出話。<SPAN lang=EN-US>
“什么事？”振德看著他那痛苦的臉面，驚異地問。<SPAN lang=EN-US>
“沒什么，沒什么……你們說話吧，我……我明天再來！”江仲亭說完，掉轉頭急向外走去。<SPAN lang=EN-US>
春玲有些驚訝地說：“看樣子他坐在窗外好一會啦！我見他眼邊有淚，象是哭啦……”<SPAN lang=EN-US>
江仲亭是哭了，悲痛地灑下了眼淚。<SPAN lang=EN-US>
仲亭從水山家里出來后，惱怒的心情一直在起伏，恨不得飛到指導員跟前，申訴江水山打人犯法的事。他設想，打了他這個榮譽軍人，一定會觸怒以不講私情聞名的指導員曹振德。于是，開會批評江水山，水山向他江仲亭承認錯誤的情景出現(xiàn)了。這時——只有到這種地步，他江仲亭才能舒一口氣。<SPAN lang=EN-US>
仲亭來到振德家的院子，正聽到振德向冷元報告他兒子犧牲的消息。仲亭懷著緊張的心情，細耳靜聽著。他斷定，曹冷元這個彎腰的衰老父親，聽到他那貴似生命的兒子的死信，一定會放聲嚎哭……然而恰恰相反，在緊張的沉默之后，他不但沒聽到冷元的嚎啕，倒說出那些激動人心的話。他萬萬想不到這樣一位老人，此時竟是如此剛強，儼然是條百折不屈的鐵漢子！<SPAN lang=EN-US>
仲亭發(fā)愣了。隨著老人那鏗鏘有力的聲音，他的心沉重起來，頭上象挨了幾棒子。他耳邊又敲警鐘般地響起江水山斥責他的那些話……他突然覺得，有很多人出現(xiàn)在四周圍，人人都在批評他說：“江仲亭啊，江仲亭！你殺過敵，立過功，難道你把這些都當成是自己的了嗎！出夠力了嗎？回家以后只管守著老婆，種自己的地，一心發(fā)財致富，不管其他的勞苦人民了嗎？你想想，過去你是沒吃沒穿的窮小子，來了共產(chǎn)黨、八路軍你才翻了身，多少人為你的好日子去拼死拼活，你就安心在家享福嗎？好一個共產(chǎn)黨員！全國還沒解放就伸腿不干了，你還建設什么共產(chǎn)主義社會？！”<SPAN lang=EN-US>
幾年來，江仲亭第一次從個人家庭生活圈子里跳出來，想想這些事情。他想到父母死時的慘景，個人的遭遇，在軍隊里受的教育……結果，他很是吃驚，為什么這兩年把這些親身經(jīng)受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了？
“啊，水山，好兄弟！”仲亭心里在激動地叫道，“我這兩年怎么聽不進你們一句話呢？我耳朵怎么只向我老婆嘴上長？我哪夠個共產(chǎn)黨員啊！”仲亭離開振德他們，急忙奔回江水山的家。<SPAN lang=EN-US>
江仲亭剛進院門，就聽水山母親在屋里叫道：“水山，山子！你怎么啦？身子不舒服？每天晚上都大半夜才躺下，今兒怎么這末早就睡啦，啊？”<SPAN lang=EN-US>
一句回聲都沒有。仲亭心跳著輕腳走近屋門，身子依在門框上。<SPAN lang=EN-US>
江水山躺在炕上，頭枕著右臂，兩眼失神地凝視著跳動的燈火。母親湊近兒子，又說道：“要歇歇，就脫鞋上炕去躺會。”她摸摸兒子的前額，驚訝地叫道：“啊，這末熱！真病啦！”<SPAN lang=EN-US>
水山悶聲說：“不熱就沒氣啦，沒病。”<SPAN lang=EN-US>
母親叨叨著：“你這傻東西，不說吉利話。十有八成是胳膊那傷疤又犯病啦！”她上去把被給兒子蓋上，“怎么吃飯時還好好的，俺出去這一會就壞啦？又是誰惹你上了火？唉！蓋被發(fā)點汗吧……”<SPAN lang=EN-US>
水山把被推開，陡地起身下了炕。母親急叫：“你身子發(fā)熱，還要上哪去？唉，媽怎么養(yǎng)你這末個兒……”<SPAN lang=EN-US>
水山的確感到頭很重，左臂的傷疤錐刺般地疼痛，額上已沁出虛汗。他的傷疤遇到陰天下雨和冬日天寒，或者過于激怒，就會發(fā)痛，甚至還會發(fā)燒。<SPAN lang=EN-US>
母親攔住兒子的去路，水山不耐煩地說：“媽，我有急事！”<SPAN lang=EN-US>
“天塌下我也不只你出去！”母親強制地說，“你在家好好躺著，要找誰媽去叫。”<SPAN lang=EN-US>
水山瞥了白發(fā)蒼蒼的母親一眼，坐到炕上，低聲道：“媽，我犯了錯誤，剛才打了仲亭哥！”<SPAN lang=EN-US>
“什么，你們兄弟倆打架啦？”母親吃了一驚，緊盯著孩子，變得氣惱了，厲聲質問道，“說，你為么打你哥！”<SPAN lang=EN-US>
“反正我不對！”水山沉痛地低下頭，但立刻又抬起來，“可是，媽！他這人變了樣，全變了！我動員他去參軍，他不去。他只想著個人的日子，忘了本啦！”<SPAN lang=EN-US>
母親理了把蒼白的頭發(fā)，坐到兒子對面，嘆息地說：“唉！有話你好好對他說呀，我不信仲亭這孩子會變壞，想想他爹他媽……”<SPAN lang=EN-US>
門外的仲亭，心里象多年埋下一顆烈性炸彈，水山母親的話象抽動了這炸彈的導火線，騰的一聲爆發(fā)了。<SPAN lang=EN-US>
水山的父親是石匠，石匠的哥哥——仲亭的父親是木匠，弟兄倆的真名已被人們遺忘，都以他們的職業(yè)來稱呼。江木匠是個沒經(jīng)師自學而成的手藝人，干起活來卻不比其他有本事的木匠差，遠近有名。那年山河村地主蔣子金為給兒子蓋新房，大興土木，他圖江木匠人老實，干死活，就雇在家里。四十多歲的江木匠在蔣家苦苦干了一年，趕到秋天，他一人把蔣子全南廳西廂兩幢大瓦房的門、窗、桌、椅、櫥，柜一一做好。蔣子金雇工人有個規(guī)矩，平時只管飯，工錢等最后散工結賬。誰都知道，很少有人能從他手里拿走全部工錢。因為蔣子金不是挑剔活做得不合規(guī)格，就說工人飯量大，以此克扣工錢。人們都知道他有這一手，不愿給他干活。可是那年月只有給財主干活的份，另外還有多少生路呢？何況天下老鴰一般黑，財主若不壞也就沒有窮人了。說實在，那些財主只不過是剝削手段的不同，剝削多少有差異罷了。<SPAN lang=EN-US>
江木匠完工結賬時，雖然蔣子金親自把成品檢驗了好幾遍，也硬找出些莫須有的瑕疵，但東西在那兒明擺著，賴不過去，只得照發(fā)工資了。<SPAN lang=EN-US>
結賬那晚，蔣子金置酒辦席，說是酬謝木匠活做得好。江木匠不會喝酒，硬被勸著倒下兩盅。蔣子金吩咐他到上房去算賬。<SPAN lang=EN-US>
江木匠一進房門，只見蔣子金的小老婆光著下身，他慌忙后退。不料那女人沖上來就是兩巴掌，撕扯著木匠，爹呀媽呀哭叫起來。<SPAN lang=EN-US>
江木匠嚇呆了，也氣昏了！還沒等他醒悟，蔣子金率領家人將他揪住。于是，江木匠酒后起淫，強奸良家婦女的罪名就定了。<SPAN lang=EN-US>
官司不用打，衙門就是窮人的閻王殿。就如此這般，木匠一年的汗水白流了，還得把他僅有的全家靠著糊口的工具變賣出去，請了四桌客。<SPAN lang=EN-US>
江木匠怒恨攻心，有冤無處伸，生計的飯碗又打了，一病不起，沒到年關就咽了氣。仲亭母親本來就病著，把丈夫江木匠用高粱秸卷著——他一生為人家做過多少棺材啊——埋后，自己苦愁無望，趁孩子出去討飯的當兒，跳井自殺了……<SPAN lang=EN-US>
江仲亭想到這里，哭出了聲。他一頭撞進門，向水山母親叫道：“嬸子啊！我該死！”他泣不成聲了。<SPAN lang=EN-US>
水山母親驚喚道：“孩子，亭子！你，你那苦命的爹媽呀！”她也哭起來。<SPAN lang=EN-US>
水山臉上痛苦地抽搐著，內疚地對仲亭說：“仲亭哥！我打你不對。”<SPAN lang=EN-US>
“對！”仲亭哭道，“好兄弟，你打得對！該打我這沒心肝的人……”<SPAN lang=EN-US>
水山的母親流著眼淚說：“好孩子，你弟兄倆是一棵蔓上兩個瓜，怎么好打架啊！你們兩個的爹都是叫財主、官府害死的，亭子媽無法尋了短見。你們小時，都十二三歲了還沒衣裳穿，光著腚去外村要飯，見著女人都羞得把身子對著墻。那時候，仲亭大些，不愿進人家的門，水山就叫哥在外面等著，自己進去要。遇到有狗的人家，仲亭就叫水山躲身后，自己在前面用棍擋狗。你們要一天飯還不夠一頓吃的，兩個人還你推我讓，誰也不舍得吃，末了都去找爛地瓜、野菜、草根……塞進肚子，不飽就喝一肚子涼水，留點飯給我個老婆子吃……”<SPAN lang=EN-US>
“媽，別說這些啦！”水山痛苦地叫道，眼睛發(fā)濕，手緊攥著腰間的槍柄。<SPAN lang=EN-US>
“不，我要叫你們記住這些！”母親倔強地說。她又對仲亭教訓道：“孩子！別說你兄弟生你的氣，你怎么能忘掉過去的苦，忘掉共產(chǎn)黨的恩情啊！孩子，想想你死去的爹媽，想想你那叫官府把頭掛在牟平城的叔叔，可不能變心哪！”<SPAN lang=EN-US>
仲亭痛心地哭道：“嬸子！都怨我腦子叫個人的事塞滿啦，忘了黨，忘了窮人！”<SPAN lang=EN-US>
“可你，水山！”母親嚴厲地盯著兒子，“好隨便打人嗎？誰給你這個權力來？啊！”<SPAN lang=EN-US>
江水山低頭說：“媽，我錯啦！”<SPAN lang=EN-US>
母親嚴厲地說：“還不向你哥賠不是，等著干么！”水山依從地上前抓緊仲亭的手，誠摯地說：“我對不起哥哥！”<SPAN lang=EN-US>
“不，兄弟！”仲亭抱緊水山的雙肩，“你打得對！”<SPAN lang=EN-US>
“好哥哥！”水山感動地說，“你從歪道上拐回來，兄弟心里也好過啦！”<SPAN lang=EN-US>
“水山哪！”仲亭流著大滴的熱淚，聲音抖顫著，“在戰(zhàn)場為救你我身上挨了一槍，這一槍挨得值得！可是也是這一槍使我復員回來，慢慢的，我的思想變了質。這次你為著救我，給哥一拳，又把我打醒過來，重新革命！水山，你打準了我的毛病，我永遠記住這一拳！”<SPAN lang=EN-US>
看著弟兄兩個重新融合在一起，母親拭著笑淚說：“好啦，都再別提打架的事啦，省得叫人家笑話。”<SPAN lang=EN-US>
水山搖搖頭：“不，媽！我犯了錯誤，還要請上級處分。”<SPAN lang=EN-US>
“沒關系，”仲亭以兄長的口吻說，“別說我有該打的地方，就是沒有，當兄弟的打哥一下，那也沒關系啊！算了吧，水山，誰也別提啦！”<SPAN lang=EN-US>
江水山的眉頭皺了幾下，沉痛地說：“不單是兄弟，我，一個共產(chǎn)黨員，打了為革命流過血的同志……”<SPAN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white; FONT-FAMILY: 宋體;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馮德英文學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