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初夏的傍晚。突起的大風(fēng),忽忽地橫掃原野,掀起彌天的風(fēng)沙,燕子被吹側(cè)了翅膀,小鳥被刮得閃踉蹌,沒等太陽落就把昊空刮黑了。塊塊的碎云急馳著聚集起來,越來越黑。一會,就傳來遠處的滾滾悶雷聲。</FONT>
德強領(lǐng)著便衣隊員,分別拿著有日軍大隊長簽署的通行證,突進城里來……</FONT>
“</SPAN>有人敲門。<SPAN lang=EN-US>”</SPAN>正在吃晚飯,娟子的表嫂一聽門響,說著站起來。</FONT>
“</SPAN>你吃飯吧,我去看看。<SPAN lang=EN-US>”</SPAN>母親說著往外走。</FONT>
天很黑,看不清臉面,可是母子倆的目光一對,都認(rèn)出來了。</FONT>
“</SPAN>媽!”</SPAN>德強興奮地叫道,“</SPAN>你好嗎?”<BR> “</SPAN>好。我的兒!快進屋歇會吧!”</SPAN>母親說著就拉兒子進來。<SPAN lang=EN-US>
“</SPAN>不,媽!”</SPAN>德強悄聲說,“</SPAN>別驚動她們了,等天一亮就是咱們的天下,那時再看姨姨吧!媽,德松哥他們在哪里?”<o:p>
“</FONT>那也好。<SPAN lang=EN-US>”</SPAN>母親又悄聲說:<SPAN lang=EN-US>“</SPAN>他們在北頭王財主馬棚墻外等你。快去吧!</FONT>”<BR> “</SPAN>媽,你可要好好在屋里待著。打仗時槍很緊,不要出去呀!<SPAN lang=EN-US>”</SPAN>德強關(guān)懷地說,轉(zhuǎn)身要走。</FONT>
“</SPAN>哎,”</SPAN>母親忙拉住他,<SPAN lang=EN-US>“</SPAN>孩子,媽不要緊。你和同志們可多留點神哪!告訴我,你們要待在哪?”<BR> “</SPAN>媽,我們幾個隱蔽在靠東城門的福昌飯店里。媽,你放心好啦!</FONT>”<BR> 母親看著兒子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暮色里,住了很久,她才輕輕地關(guān)上門。</FONT>
德強找到約定的地點,德松和孔江子已等在那里。他倆把東西城門的地勢,敵人火力的分布情況,詳細地向德強交代一遍。德強又悄聲對他們說:</FONT>
“</SPAN>咱們的軍隊已把城圍得緊緊的,就等著我們的了。你們回去,要沉住氣,不要引起敵人的懷疑。聽到戰(zhàn)斗打響了,自己找地方隱蔽起來,等咱們的部隊沖進城就好啦!”<BR> “</SPAN>你們都住在哪里?”</SPAN>孔江子問道。</FONT>
“</SPAN>我們……<SPAN lang=EN-US>”</SPAN>德強本要告訴他,但一想起于司令員那句“</SPAN>目前對這種人的信任應(yīng)有一定的限度”</SPAN>的警語,就停頓住,接著說:“</SPAN>我們都分散開了。你們注意自己行動好啦。</FONT>”<BR> 孔江子轉(zhuǎn)身走了。德強扯下德松,緊握著他的手,在他耳朵上說:</FONT>
“</SPAN>區(qū)長,德松哥!行動前我領(lǐng)的一組在福昌飯店,李班長那組隱蔽在西門旁邊文德客棧,有什么急事來告訴我們。夜里要警惕些啊!勝利就在明天,這是最后關(guān)頭了!<SPAN lang=EN-US>”<o:p>
(馮德英文學(xué)館)
沉悶的雷聲越來越大,它似乎要沖出濃云的束縛,撕碎云層,解脫出來。那耀眼的閃電的藍光急驟馳過,克嚓嚓的巨雷隨之轟響,震得人心收緊,大地搖動。狂風(fēng)無情地吹刮,瓢澆般的大雨遮天蓋地直刺直壓,粗大猛烈的雨柱,掀起一層塵埃。一霎,到處是一片汪洋了。</FONT>
部隊都匍匐在城墻的周圍,趴在掩體里。戰(zhàn)士們都把衣服脫下,包蓋著武器彈藥。雨水順著一個個黑紅強壯的肌體,泉水般地往下流。雖是初夏,北方的夜晚加上風(fēng)雨,還是冷得使人打哆嗦。</FONT>
各村來的擔(dān)架隊,由區(qū)委書記姜永泉率領(lǐng)著,幾乎有戰(zhàn)士那樣多。盡管軍隊向他們說過多少次,不要到前面來。但他們總是當(dāng)耳旁風(fēng),都緊跟在部隊的后面,有的還想到軍隊前面去呢!
仁義并沒在家照顧孩子,他領(lǐng)著民工來了。他們緊跟著第一連。王東海連長說過好幾次,叫他們別上來,等戰(zhàn)斗打響來也不遲。仁義每次都叫大家退回去,但大家都不走。他自己也覺得腿很重,一步也不想挪。</FONT>
戰(zhàn)斗,黎明前的戰(zhàn)斗!在激動著每個人的心!
忽然,戰(zhàn)士們聽到后面響起腳踩泥漿噗噗咂咂的聲音,越來越近。</FONT>
王連長和指導(dǎo)員正在巡視陣地,借著閃電光一看:成群的婦女們,抬的抬,挑的挑,提的提,扛的扛,搖搖晃晃走上來。</FONT>
婦救會青婦隊送飯來了。</FONT>
她們一個個可真夠瞧的。每人把外面的衣服脫下蓋在飯筐、飯簍和水桶上,剩下的衣服被雨淋得都貼在身上,頭發(fā)也粘在臉上了。有的鞋子被泥漿粘掉,赤著腳丫兒,有的跌得遍身是泥,個個活象落湯雞。</FONT>
不由分說,她們拿碗的拿碗,送筷的送筷,分干糧的分干糧……有的戰(zhàn)士還不知是怎么回事,手里就有了熱騰騰、香噴噴的肉包子。</FONT>
戰(zhàn)士們懷著感激的心情,和著雨水,大口地吃著熱飯。</FONT>
婦女們聽著咂嘴的聲音,心里是多末快樂啊!</FONT>
王東每見到一個最小的影子,忙抓住她的手,激動地說:
“</SPAN>同志,小妹妹!謝謝你!……</FONT>”<BR> “</SPAN>王連長!是你呀!<SPAN lang=EN-US>”</SPAN>秀子高興地叫著,揮舞著她手中的一大束鮮花。花中有月季花、芍藥花和她在路上剛采到的苦菜花。</FONT>
接著,王東海覺著有人抱住他的腿。他低頭仔細一看,驚叫道:
“</SPAN>是你,德剛小兄弟!你怎么也來啦?!<SPAN lang=EN-US>”</SPAN>他說著把孩子抱起來。</FONT>
“</SPAN>王連長,我來啦!我們家都來啦!俺大姐領(lǐng)著人,在衛(wèi)生隊幫著接傷員,俺爹在擔(dān)架隊里。我在家做什么?也跟二姐來啦!<SPAN lang=EN-US>”</SPAN>德剛很高興,又看著黑洞洞的城市上空,想望地說道:</FONT>
“</SPAN>媽媽和哥哥還在那里面。明天是媽的生日,我二姐還拿著花,我們要等天亮一塊把花送給媽媽!不知媽怎么樣啦?<SPAN lang=EN-US>”<o:p>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城里,狼窟虎穴的城里!</FONT>
日軍大隊長龐文,對孔江子的回來并沒發(fā)生過特別的懷疑。因為孔江子這個人在他的腦子中印象很好,他的命令孔江子總是百依百從的執(zhí)行,對皇軍表現(xiàn)出非常的尊敬和殷勤。可是處于他的職務(wù),尤其在目前局勢下的特別戒心,他對孔江子的回來還是警惕著的,他把監(jiān)視孔江子的責(zé)任交給他最信任的特務(wù)隊長郝三去做。</FONT>
這特務(wù)隊長郝三,是個非常殘忍刁苛的人。自從他弟弟郝四——</SPAN>就是在王官莊被娟子姐妹殺死的那個偽軍班長——</SPAN>下鄉(xiāng)掃蕩被打死后,他更加入骨地仇恨八路軍。孔江子回來后,郝三就生氣他沒把自己弟弟帶好,很是看不順眼,老想挑他的毛病,搞他一下。</FONT>
龐文的指示正合郝三的心意,他很嚴(yán)密地監(jiān)視著孔江子的行動。可是孔江子知道郝三的為人,老不和他靠近,在他面前講話非常謹(jǐn)慎。郝三幾次請孔江子喝酒,都被孔江子婉言謝絕了。孔江子的這種小心行為更增加了郝三的懷疑;但孔江子過去在日本人眼里也是個能干的紅人,沒有一點把柄,是不能隨便就掀倒他的。幾個月前,郝三手下一個姓俞的偽軍和一個小商店的掌柜的女人通奸。這女人很有幾分姿色,被郝三看中了,就以私通八路的罪名把主人陷害,霸占了他的女人和房產(chǎn)。當(dāng)然,那偽軍再也不敢去沾這女人的身邊了。郝三為了使那偽軍不記恨,把他提升為小隊副。</FONT>
這天晚上,郝三隊長在外面巡視一回,想回家過過大煙癮,剛要進門,發(fā)現(xiàn)那小隊副從門前跑過,他不由地心中一動:“</SPAN>這家伙和孔江子是把兄弟,最恨八路軍……<SPAN lang=EN-US>”</SPAN>就叫住他:</FONT>
“</SPAN>俞小隊副,進來坐坐吧!</FONT>”<BR> 那俞小隊副很吃驚,郝三怎么讓他和那店主女人見面了呢?接著滿心高興,跟著進了屋。那女人身上象是吸鐵石做的,立刻把小隊副的眼睛吸住了。</FONT>
郝三倒不在乎,把小隊副推到炕上,叫女人陪著他倆,足足過了一頓大煙癮……過了一會,俞小隊副精神抖擻地出了門,找著孔江子,定要和他到酒館去喝幾盅。</FONT>
原來這位俞小隊副的姘頭被郝三占去后,肚子里又妒又恨,但只是敢怒不敢言。后來郝三提拔他當(dāng)了小隊副,氣是有些消了,可是對那標(biāo)致的女人還是心里發(fā)癢。他見把兄弟孔江子回來了,并當(dāng)上副隊長,自己又有了靠山,心里很高興。所以他想向孔江子獻殷勤,說郝三的壞話,想使孔江子和郝三不和,給自己出出氣。今晚郝三給他吃了甜頭,交代了任務(wù)。他倒不是全為著郝三答應(yīng)他干成了提升他當(dāng)特務(wù)隊副隊長才去干這個事;而是由于他一聽說孔江子可能是八路軍派來的人,立時就感到一陣恐怖,隨即就痛恨起孔江子來……</FONT>
孔江子同德強接過頭回來后,心里很高興。自己又給八路軍立下大功,要受到獎賞和贊揚,別人更看得起他了。孔江子越想越得意,一見把兄弟來請他去喝點酒,心想不會有事,就和他一塊去了。</FONT>
兩人坐在陰暗的小酒館里,吃吃喝喝挺投機。那俞小隊副對孔江子比待親爹還熱幾分,敬酒敬菜,夸獎孔江子大賢大德,又罵起郝三不是人……。孔江子本來心里就痛快,加上這一奉承,又喝了酒,就完全把把兄弟當(dāng)成親人看待,嘴也滑溜起來。</FONT>
“</SPAN>兄弟,<SPAN lang=EN-US>”</SPAN>孔江子拍著俞小隊副的肩膀,說,<SPAN lang=EN-US>“</SPAN>你的苦處我知道,在人家手底下混事就是受氣的買賣。拿我說吧,往常還不是在王竹、王流子腳底下踩著!</FONT>”<BR> “</SPAN>那是,那是!可都沒有象郝三的為人不講情面,這末歹毒……</FONT>”<BR> “</SPAN>哎,那是你沒親身嘗過。這些人沒一個懂人情的,都不夠朋友。</FONT>”<BR> “</SPAN>唉!在這種過了今天不知明天的鬼地方,我真混不下去了。大哥,你看八路能攻破城嗎?”<BR> “</SPAN>這個嘛,我也說不上。</FONT>”<BR> “</SPAN>要是城真被八路打開怎么辦?大哥,不瞞你說,小弟真想另找門路。</FONT>”<BR> “</SPAN>真的嗎?”</SPAN>孔江子看他直點頭,樣子很認(rèn)真,就靠近他的耳朵,說:<SPAN lang=EN-US>“</SPAN>這是咱弟兄講話,可不能向外人說!”<BR> “</SPAN>大哥,你不相信我嗎?”<BR> 孔江子心想,要是能把這個人拉著投降,就更顯示出自己有本事,功勞更大了,同時也算救了結(jié)拜兄弟。于是更壓低聲音說:
“</SPAN>兄弟,這城破是一定了。要是你真想保住自己,真該早打算盤,早做準(zhǔn)備。你想投降,我可以替你擔(dān)保,到八路軍那……<SPAN lang=EN-US>”</SPAN>孔江子突然頓住,立時感到一陣恐怖!他想起這個俞小隊副被八路軍殺掉的漢奸父親、哥哥,和他平時對共產(chǎn)黨的仇恨言行……他馬上感到失言了,這個燒香磕頭山盟海誓的把兄弟,也是個對自己有危險的人!</FONT>
“</SPAN>好,這太好啦!說呀,我到八路軍那里會怎么樣啊?</FONT>”<BR> 孔江子聽他這一說,越發(fā)覺得他心懷不善。為掩蓋不安,他仰臉喝一口酒,接著嬉笑著提高聲音說:
“</SPAN>嘿嘿,多喝了點酒,我和兄弟你說起笑話來啦!象我們這種人到了八路那里,我擔(dān)保你的腦袋搬家。哈哈……</FONT>”<BR> 俞小隊副想再套孔江子說下去,可是孔江子怎么也不說了……</FONT>
孔江子和把兄弟分手后,回到住屋越想越不對頭,心里越慌起來。他前思后慮拿不定主意,最后決定去把事情告訴給德松,看他說怎么辦。若是有意外,要趕快躲藏起來才好啊!
孔江子正要出大門,迎面碰上三個人。沒說二話,立刻將孔江子扭起來。為首的郝三喝道:</FONT>
“</SPAN>走!押到大隊長那去!”<BR> 孔江子立時面如土色,身如篩糠!<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SPAN>咚咚咚!”</SPAN>一陣急促的打門聲。</FONT>
母親吃了一驚。她沒有睡,緊抱著孩子坐在炕上。望著那黜黑的窗戶,心隨著雨點在跳動。母親想到戰(zhàn)士們都在雨地里,一定被雨淋得全身透濕,她多末盼著槍響啊!可是她又有些怕那槍響,因為她兒子和槍響有關(guān),他會不會發(fā)生意外呢?!還有家里的兩個孩子,夜里很少離開媽身邊,不想她嗎?德剛會哭不?秀子做飯做得好嗎……</FONT>
門聲沖斷母親的思路,她忙趕出來。院子里黑古隆咚,稀泥差點把她滑倒了。</FONT>
“</SPAN>誰?”</SPAN>母親問。</FONT>
“</SPAN>快點!姨啊!事情糟啦……</FONT>”<BR> 母親一開門,嬋子象從泥水里爬出來的,披頭散發(fā),一頭撞進來,抱著母親就哭。</FONT>
母親知道不好,忙問:
“</SPAN>快說,什么事?!”<BR> “</SPAN>姨啊!那、那孔江子被鬼子抓去,挨打不過,把什么都招出來啦!我在屋里聽得準(zhǔn)準(zhǔn)的……你快藏起來吧!姨姨啊……<SPAN lang=EN-US>”</SPAN>嬋子哭叫著。</FONT>
“</SPAN>啊!”</SPAN>母親全被驚住,沒感到雨水是那樣猛烈地往身上潑,接著她急促地說:</FONT>
“</SPAN>嬋子!你快領(lǐng)家里人躲一躲,把菊生帶好!我馬上出門!”<BR> 母親說著就走。</FONT>
“</SPAN>姨啊!到地下室藏著吧,出去不得呀!馬上有人來抓啦!<SPAN lang=EN-US>”</SPAN>嬋子拉住不放。</FONT>
“</SPAN>快松手!我有急事。<SPAN lang=EN-US>”</SPAN>母親倒平靜些了,急急走出門。</FONT>
嗤一道閃電,克嚓嚓一聲焦雷,母親沉重地摔進泥水里……<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德松來后就找一個獨屋住著,準(zhǔn)備發(fā)生意外好應(yīng)付。</FONT>
他一點睡意沒有。他想到馬上要戰(zhàn)斗,敵人的死亡就在眼前了,心里充滿了無限的喜悅和對勝利的信心。想著想著,他油然想起妹妹——</SPAN>蘭子。</FONT>
兄妹一塊參加了地下工作。妹妹總是瞪著一雙機靈的灰色眼睛,看著哥哥。他叫她干什么,她嗯一聲,頭也不回就去了。她是多末好的一個姑娘啊!斗爭開始不久,她就犧牲了。她的年歲比其他人都小,可是犧牲的那末早——</SPAN>是繼七子的第二個。蘭子沒能看到即將來臨的勝利,這是很可惜的。然而,她堅信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她是很早就透過層層迭迭的苦難和障礙,看到勝利的曙光的。人們都會記得,她死時是那樣自豪和平靜,眼里放出多末美好的光彩啊!</FONT>
德松心里有些激動,覺得眼睛有些潮濕,但沒流出淚來。他又想到德強囑咐他要警惕些。是啊,他一向都是把駁殼槍壓好火,放在枕頭下。睡覺時,一只手扶在槍柄上,那膠木的槍把,永遠是溫暖的。想到這里,他坐起來,握住槍,兩眼從窗口凝視著漆黑的夜色。聽著狂風(fēng)驟雨的鳴響,他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一分鐘象一天那樣長……</FONT>
他忽然聽到象有腳步聲。呀!是很多人向這里走來。他忙趴到窗上一看<SPAN lang=EN-US>——</SPAN>啊!刺刀在閃著陰冷的灰光,蒼色的鋼盔被雨點打得崩崩直響。要戰(zhàn)斗的念頭,迅速地通過他的全身!</FONT>
“</SPAN>表弟……開門哪……<SPAN lang=EN-US>”</SPAN>一聲悲慘的叫喚,猶如夜晚站在房頭上貓頭鷹的嚎聲。在這后面,是刺刀的犀尖,指揮刀的利刃。</FONT>
“</SPAN>這家伙叛變了?!”</SPAN>德松心里在說,嘴卻閉得緊緊的。他用槍筒挑開窗紙,準(zhǔn)準(zhǔn)地瞄著。</FONT>
雨,嘩嘩地下著。敵人膽怯的寂靜了一霎。</FONT>
那個俞小隊副氣急地罵道:</FONT>
“</SPAN>你這小子,耳朵長毛啦?你插翅也難飛出去!快出來投降……</FONT>”<BR> 叭地一槍。那孔江子的把兄弟俞小隊副應(yīng)聲倒下去。德松又連打幾槍,又一個敵人倒在泥水里。</FONT>
龐文也趕來了,命令機槍向屋里開火。</FONT>
德松覺看肩膀一熱,仰倒在炕上。</FONT>
窗紙被打著了火,窗欞著了,房子也著了。屋里充滿濃重的烏煙,德松嗆得流淚,喘不過氣來,幾乎窒息過去。</FONT>
他拚命掙扎,重新爬到窗臺上,胸脯又中幾彈,他用一只手撐起身體,另只手向外開槍。他全身被血浸透,痛楚得把嘴唇都咬破了。但他聽著敵人被他打的慘叫聲,那蒼白的臉上,顯出驕傲自豪的笑影。在漸漸停止一下弱似一下的心跳時,他還在想著:</FONT>
“</SPAN>抗戰(zhàn)快勝利了。鬼子要完蛋了。我也對得起黨和人民了。我的革命成功了!……</FONT>”<BR> 龐文暴怒地看著躺在血水里的三四個尸首,命令把房子遍處點著。</FONT>
其實德松已靜靜停止呼吸。敵人不過盡了火葬的力,讓火光燒得更大罷了。</FONT>
孔江子駭然地望著房上竄跳的火苗,那熊熊的火焰象是燒煎著他的肺腑,他感到渾身刀刺般的灼熱。孔江子失魂落魄地向后退縮著、哆嗦著……<SPAN lang=EN-US>
狂風(fēng)暴雨,擊打得房頂上的瓦片嘩嘩啦啦往下掉,吹撞得門板崩崩響。家家戶戶死閉門墻。全城在顫栗中搖晃!
原先,敵人仗著這堅固的城防,對八路軍并不害怕,靜等牟平的來援,企圖開門出兵夾擊八路軍。可是一知城里進來人了,就惶恐起來。</FONT>
敵人實行戒嚴(yán),滿城搜捕,城門加強了防守。</FONT>
母親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她的衣服早被淋濕,鞋子已跑掉,在及腳肘深的泥水里,邁著艱難的步子。風(fēng)吹散她的發(fā)髻,長長的灰白頭發(fā)隨風(fēng)摔打。驟雨猛烈地打到臉上,使她眼睛睜不開,頭抬不起。她怎么也站不穩(wěn),時時被刮倒在泥水里。她爬起來,又向前跑。看不到路,她用手去摸。碰到墻上,她來不及管哪里碰傷哪里痛,忙折回來又向前沖!走,快走!跑,猛跑!沖,把全身的力量使出來,向前猛沖!</FONT>
母親跑到福昌飯店門口,聽到幾聲槍響,接著忽忽拉拉一群人沖過來。她略一怔,忙叫道:
“</SPAN>德強!媽在這里!”<BR> 德強領(lǐng)著三個便衣隊員,急忙趕上來,扶住母親,說:<SPAN lang=EN-US>
“</FONT>媽!你怎么來啦?我們聽到街上風(fēng)聲不好,急忙趕出來。</FONT>
剛出胡同就遇上敵人。媽……</FONT>”<BR> “</SPAN>別說了。孔江子對鬼子說實話啦!你們快動手去啊!”<BR> “</SPAN>啊!”</SPAN>德強他們都大吃一驚。德強忙說:
“</SPAN>媽,你快躲一躲。我們就走!”<BR> “</SPAN>砰砰砰!”</SPAN>街口上傳來槍聲。</FONT>
“</SPAN>快!去告訴李班長,叫他們馬上行動!<SPAN lang=EN-US>”</SPAN>德強知道情況危急,忙對一個隊員命令,見隊員跑步走后,又對母親說:
“</SPAN>媽,你快走啊!</FONT>”<BR> “</SPAN>孩子,對面鬼子來啦!這是深胡同,一時跑不出去。你們都快走,我留下對付他們!<SPAN lang=EN-US>”</SPAN>母親推搡著兒子說。</FONT>
“</SPAN>媽!這怎么行?你快走!我們迎上去……</FONT>”<BR> “</SPAN>別說啦,你聽腳步聲!”</SPAN>母親打斷兒子的話,性急地說:“</SPAN>你們就那三個人,去開城門要緊啊!鬼子這末多你們怎么架得住?快走!<SPAN lang=EN-US>”</SPAN>母親隨即以堅定的口氣說:
“</SPAN>德強!把手榴彈給媽一個!”<BR> “</SPAN>媽!?你……<SPAN lang=EN-US>”</SPAN>兒子明白了母親要手榴彈的意思。德強沒忘記母親常常懷念的七子夫婦是以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的。</FONT>
“</SPAN>還等著干什么?!快呀!我自有法子。</FONT>”<BR> 德強和戰(zhàn)士們都流下眼淚,不忍心離去。可是眼看敵人就要上來了,如果迎上去拚了,任務(wù)誰來完成呢?!……</FONT>
母親為使兒子下決心,已開始向敵人來的方向迎去。德強知道無法挽回,又想到任務(wù),急步趕上母親。他沒把手榴彈給母親,而將于司令員送他的左輪手槍塞進母親手里,抱著母親的兩臂,哭著說:
“</SPAN>媽!給你這個。你勾一下它就響一聲,不用動它。媽,我……</FONT>”<BR> “</SPAN>好,孩子!你快領(lǐng)同志們?nèi)ラ_城門。別哭,媽不一定死啊!快走!<SPAN lang=EN-US>”</SPAN>母親說著猛一把將兒子推開。……</FONT>
母親生平第一次握到槍,心里有說不出的激動。她很鎮(zhèn)靜,感到武器有那末大的力量,無怪乎當(dāng)戰(zhàn)士的都那樣勇敢了。她身子靠在墻上,一動不動地站著,似乎在休息。</FONT>
一群敵人忽忽沖過來。</FONT>
母親故意地咳嗽一聲。</FONT>
“</SPAN>不要動!”</SPAN>敵人喊道。</FONT>
“</SPAN>我沒動呀!<SPAN lang=EN-US>”</SPAN>母親鎮(zhèn)靜地回答。</FONT>
“</SPAN>他媽的,是個女人!<SPAN lang=EN-US>”</SPAN>郝三罵著走上前,喝問道:
“</SPAN>快說!剛才誰打槍?</FONT>”<BR> “</SPAN>我打的!”</SPAN>母親坦然地回答。</FONT>
“</SPAN>你打的?笑話。快說!人跑哪去啦?”<BR> “</SPAN>怎么,你們不信嗎?<SPAN lang=EN-US>”</SPAN>母親把手槍對準(zhǔn)敵人<SPAN lang=EN-US>——</SPAN>她的手畢竟發(fā)顫<SPAN lang=EN-US>——</SPAN>用力勾了兩下扳機。</FONT>
敵人狂亂地閃到兩邊;一個栽倒下去。</FONT>
母親正要再勾槍機,但被郝三一槍打中左胸。她感到全身一軟,癱瘓著坐倒在墻根上……</FONT>
突然,東面響起了激烈的槍聲!</FONT>
郝三又匆忙向母親連開兩槍,領(lǐng)著隊伍朝槍響處跑去。<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德強他們離開母親,直取東門。不料迎頭碰上三四個巡邏的敵人。兩方相距只幾步遠。德強和兩個戰(zhàn)士立刻開槍,將敵人消滅后,又向城門撲去。</FONT>
守城門的敵人已經(jīng)做好充分的準(zhǔn)備,從城門一旁的地堡里,用重機槍封鎖住接近門洞的去路。德強他們被打得抬不起頭來,身子趴在路旁的泥水溝里,心急得直跳。</FONT>
正在這時,在西方,一顆綠色的訊號彈,劃破了夜空,撕破了黑暗,升到半空中。接著是更加密集激烈的槍彈聲,激昂的沖鋒號聲,震撼云霄的喊殺聲……</FONT>
德強知道是李班長他們已經(jīng)把西門打開,部隊沖進城里來了。同時他們也聽到東門外的戰(zhàn)士們已開始沖鋒了,心焦得如同著了火一般!德強不顧一切了,他立即吩咐兩個戰(zhàn)士向城門接近,自己一手握著拉出弦來的手榴彈,一手掄著駁殼槍,朝敵人的機槍陣地沖去……</FONT>
東城門是靠根據(jù)地的方向,敵人的防守特別嚴(yán)密,火力也布置得最強。并且,敵人把圍城壕挖通了,進出都要放吊橋才行。</FONT>
外面的部隊已經(jīng)沖到壕溝邊,可是在又寬又深的鴻溝前怔住了。王東海這個連是擔(dān)任主攻東門的部隊,他一看城門未打開,知道里面出了意外;就執(zhí)行于司令員的命令:打不開城門就強攻!王連長立刻命令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長木板搭上塹壕,他掄著駁殼槍,第一個跑著沖過去,一面大喊:
“</SPAN>同志們!快沖過來!過來就是勝利!”<BR> 溝闊木板長,人跑上去板子上下跳動。跑著跑著就有人掉下去,可是后面的戰(zhàn)士仍是毫不躊躇地繼續(xù)沖過來。</FONT>
沖到墻根,迅速把云梯搭上墻頭,一個戰(zhàn)士很快地向上爬。可是剛到上面,他就被打下來了。</FONT>
王東海把手槍向腰間一插,推開一個要爬的排長,自己飛快地爬上去。快要到墻頭,他猛力向上一躍,只覺得嗓子一熱口里發(fā)腥,頭一暈身子晃了晃。他用力抓住墻頭,沒有跌下去!</FONT>
王東海抽出槍,向墻頭兩邊的敵人猛掃。他打著槍跳上墻頭。領(lǐng)著爬上來的幾個戰(zhàn)士消滅守衛(wèi)的敵人。正打著,敵人地堡里的重機槍瘋狂地壓過來,打得王東海他們伸展不得。</FONT>
德強從敵人的機槍口的側(cè)面向地堡接近,可是敵人的地堡四周都是槍眼,不停地向他射擊。他憤怒地盯著機槍的一竄一跳的火舌,把手槍插好,從腰里掏出手榴彈,一手握住一個,手榴彈的弦都套在手指上。他猛地向機槍口打去一顆。隨著爆炸聲,德強飛快地撲上去,把另一個手榴彈從槍眼中扔進地堡里。轟的一聲,機槍啞巴了!
那兩個便衣隊員在德強炸啞了機槍之后,迅速地沖進門洞,打開城門,放下吊橋。立時,如潮水般的戰(zhàn)士們,涌了進來。</FONT>
王連長領(lǐng)著戰(zhàn)士們跳下城墻,匯合了從城門沖進來的部隊,在德強和便衣隊員的帶領(lǐng)下,殺進城中心區(qū)去。</FONT>
城里的每個街頭,每個巷尾,每個角落,都展開激烈、殊死的戰(zhàn)斗!手榴彈飛出手,跟著就是白刃戰(zhàn),敵我廝殺在一起。</FONT>
戰(zhàn)斗迅速地向縱深發(fā)展。偽軍舉手投降,鬼子垂死掙扎……</FONT>
最后,只剩下西北角上龐文和一隊鬼子住的那個最大的碉堡了。</FONT>
戰(zhàn)士們馬上鐵桶似地把它包圍起來。都登上周圍的屋頂,伏下來,向敵人射擊。</FONT>
王東海剛爬上一所高房子,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歪<SPAN lang=EN-US>——</SPAN>傾倒下來。幸而跌在院子里的草垛土。擔(dān)架隊搶上來,抬著就走。<SPAN lang=EN-US>
雞叫了。天快亮了。狂風(fēng)被預(yù)告黑暗將逝、光明降臨的晨風(fēng)所代替,暴雨也不甘心地漸漸停下來。</FONT>
于司令員立即派部隊去支援打敵增援的部隊。<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在離道水十幾里路的地方,也發(fā)生了激烈殘酷的血戰(zhàn)!
在這里有兩個連打敵增援,帶領(lǐng)這兩個連的營長,就是咱們幾年沒見了的柳八爺。</FONT>
現(xiàn)在的柳八爺,可不是前二年的柳八爺了。</FONT>
這不單是他的外裝有了改變:那頂破狗皮帽子,早順著五龍河流到南海去了;那件灰老鼠皮色的大褂,也早燒成灰,飛散在膠濟鐵路的上空。而更重要的是,他已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一個名符其實的人民軍隊的營長了。</FONT>
他失去一只右臂。那是在一次戰(zhàn)斗中,他被敵人的毒彈擊中胳膊,眼看就有全身中毒的危險,他立即用左手抽出大片砍刀,嚓一聲把一只胳膊砍了去。現(xiàn)在他還帶著——</SPAN>也是他唯一保存下來的原來的物件——</SPAN>這把粗大的血紅穗纓已變成黑色的、從農(nóng)民起義時就帶著的祖?zhèn)鞯拇罂车丁?lt;/FONT>
流寇的習(xí)氣,在他身上失蹤了。但暴烈的性子磅礴的氣質(zhì),還是深深地存在著。這倒不是<SPAN lang=EN-US>“</SPAN>江山易改,本性難移<SPAN lang=EN-US>”</SPAN>,而如果他失掉這些東西,事實上就不會有他這種人的存在了。</FONT>
有一次打完仗,部隊緊急轉(zhuǎn)移。柳八爺?shù)牡艿苁莻€排長,身受重傷,同志們抬著他走。</FONT>
這人和他哥哥有著同樣倔強豪邁的性格,但比他哥穩(wěn)重得多。他被傷口痛得昏死過幾次,可不呻吟一聲。他見戰(zhàn)士們抬著他走也是個累贅,就乞求道:</FONT>
“</SPAN>哥,哥哥呀!看兄弟情面,你給我加一槍吧!</FONT>”<BR> 柳八爺看弟弟疼痛不堪的樣子,皺了一下眉,聲音有些沙啞地說:
“</SPAN>好兄弟!哥從來沒親你一下,今兒就隨了你的心吧!”<BR> 說完他掏出手槍,戰(zhàn)士們阻攔不及,他照弟弟心口開了一槍。</FONT>
那時他還沒入黨,受到降職處分。</FONT>
他就是在魯莽的錯誤中,受著黨的教育,漸漸地改造成長起來。……</FONT>
這一帶是平原地,柳營長挑選公路旁邊一個大土崗子做陣地,緊緊卡住敵人從牟平到道水的必經(jīng)之路。</FONT>
柳營長又一次瞇起左眼,帶著佩服的神情,眼看著老首長的預(yù)測又變?yōu)槭聦崱?lt;/FONT>
敵人在于司令員估計的時間——</SPAN>深夜兩點多鐘,果然來到了。</FONT>
敵人的快速部隊乘著汽車,車頭上架著機槍、鋼炮,轟轟隆隆地飛奔而來……卻不料遇上這樣堅固的防線,一次次的沖鋒,都被打下去。除了排排的尸首留在陣地前,沒有一個敵人沖過來。</FONT>
接著敵人的騎兵、重火力部隊,魚貫而來,總共有四五百人。</FONT>
戰(zhàn)斗一陣比一陣緊張,一次比一次殘酷!
道水的槍炮聲傳來了,雙方都增加了勇氣。敵人是由于急著拯救亡命的伙伴、重要的基地而發(fā)狂。八路軍是為了解放祖國、消滅強盜、為最后的勝利而奮勇戰(zhàn)斗。</FONT>
敵人以強大的火力,轟擊著每個地方。</FONT>
我軍的陣地都被打平,戰(zhàn)士們犧牲的漸漸多起來。</FONT>
啊!當(dāng)過戰(zhàn)士的人都會體驗到:當(dāng)你躺在硝煙彌漫、槍炮聲震耳欲聾的陣地上,艱難地瞇起憤怒的眼睛,猛烈地向敵人射擊;而在你的身旁,躺著的是曾和你一塊行軍打仗、一塊吃飯睡覺、一塊吵吵鬧鬧嘻嘻笑笑的戰(zhàn)友的遺體,并且他們的鮮血還沒有凝固,正在把你的軍裝浸濕時,你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啊?!
……最后一顆手榴彈飛出手。象猛獅勇虎下山的戰(zhàn)士們,瞪大血紅的眼睛,跟著用一只左臂掄舞著大片刀的人,向撲上來的敵人,狠命地殺去!……</FONT>
敵人又被打下去。戰(zhàn)士們從敵人的尸首上揀回子彈和武器,準(zhǔn)備繼續(xù)打擊敵人。</FONT>
雨停了。也是城里圍攻最后一個碉堡的時候。月亮從急速向南跑的烏云縫隙里露出來,窺望著人間所發(fā)生的一切。云彩向南<SPAN lang=EN-US>——</SPAN>要好天。戰(zhàn)士們等待著勝利的捷報。</FONT>
一個、兩個、三個黑點向陣地移動過來,越來越近,越近越清楚了。</FONT>
大家一齊打去。</FONT>
重機槍手已把機槍水管里的水打沸騰,水快蒸發(fā)干了。他迅速地揭開水管,把飯碗遞給大家,說:</FONT>
“</SPAN>快!快尿吧,同志們!水已用光了。</FONT>”<BR> ……一碗碗尿倒進機槍水管里,機槍又叫起來了。</FONT>
三個黑東西象烏龜似的,轟轟隆隆地開過來。它們根本不怕打,有時滾進溝里,但馬上又爬出來了。</FONT>
啊,坦克!敵人的坦克來了。它們后面跟隨的是彎著腰的敵人。</FONT>
幾百步,幾十步……眼看要軋到陣地前沿上了。兩個戰(zhàn)士飛快地迎上去。一個倒下,另一個沖上去,被坦克壓到底下了。</FONT>
人們身上出了冷汗,一部分人開始向后看了,更多的眼睛在看柳營長。</FONT>
那柳營長卻不慌不忙,用裹腿把三個手榴彈捆在一起,導(dǎo)火線扭在一塊,然后把這扎手榴彈捆在腰間。他忽然躍起身,大片刀舉在頭頂,嘶聲叫著,聲音聽起來使人悚然:</FONT>
“</SPAN>哪個向后退,我就劈了他!同志們!堅持住,勝利就是我們的!有種的跟我沖啊!</FONT>”<BR> 戰(zhàn)士們緊跟在營長的后面,飛也似地向坦克撲去。柳八爺?shù)拇笃车叮谠鹿庀麻W著青紅的光!</FONT>
敵人立刻向柳營長射擊。他根本不躲避,用全力以赴的磅礴氣勢猛沖上去!</FONT>
一個鬼子端著刺刀迎來。柳營長刀起頭落斬了他,就掄刀狠命地向坦克的履帶砍去!只聽錚的一聲,刀發(fā)出可怕的響聲飛到空中。震得柳八爺五臟麻木。</FONT>
再好的寶刀,怎么能斬斷巨大堅韌的鋼鐵呢?啊!聰明又呆傻的柳八爺呀!</FONT>
柳營長沒有躊躇,他怒吼一聲,一個翻身跳到坦克前面。就在他身體剛被軋倒的一瞬,他抽動了手榴彈的導(dǎo)火線!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坦克的鏈帶嘩啦一聲垮下來,冒起濃沉的黑煙。</FONT>
后面兩輛見到這個情景,急忙掉頭逃竄。</FONT>
戰(zhàn)士們猛撲上來,奮力拚殺敵人……</FONT>
不一會,教導(dǎo)員率領(lǐng)一連人,奉司令員的命令趕來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德強領(lǐng)著部隊,直到把敵人圍住,他才急忙地向母親所在的地方跑來。</FONT>
城里各處的槍聲已停下來,都集中在西北角。街上躺著橫七豎八的敵人尸首。擔(dān)架隊在搶救傷員。一群群俘虜垂著腦袋被押著。</FONT>
德強的心里越走越緊張。他希望在那里見到母親,可又希望別見著:她還會活嗎?!要是被敵人抓去了,說不定遭遇會更慘……</FONT>
他來到福昌飯店前面,什么也看不到。他急促地叫幾聲,也沒有回答。他用手電筒照著,溜著墻根找,一見水里有縷縷的血跡,心更加跳蕩,趕忙順著看去,他猛然停住了!
墻根下,稀泥上有一大灘絳紅色的血漬。從房檐上滴下來的粗大水珠打在血上,那血立刻迸濺起一陣紅花,縷縷的血液浮在水面上,緩緩地向低處流去。</FONT>
德強發(fā)現(xiàn)掩在血水里一個黑東西,忙去撿起來:<SPAN lang=EN-US>“</SPAN>啊,槍!左輪手槍!<SPAN lang=EN-US>”</SPAN>他心里一跳,眼睛已開始模糊。雖是在黑夜里,那淚花卻閃出光亮。他迅速地把彈膛打開,看見里面還剩下一顆子彈。他知道母親打出兩槍。因為一共是五顆子彈,他交給母親時已打掉兩顆了。</FONT>
德強把槍用力甩甩,在衣服上把子彈上的血水擦干……忽聽對面?zhèn)鱽順屄暋K⒖贪炎訌椦b上膛,閃到墻根。</FONT>
迎面跑來特務(wù)隊長郝三。他見城破,想藏到那女人家里,再瞅空子逃到牟平去。卻不料被戰(zhàn)士們發(fā)覺,跟蹤追來。</FONT>
那郝三一面奔跑,一面向后還擊。</FONT>
德強見來人跑到跟前,趁他向后還擊之時,猛沖上去,將他攔腰抱住。</FONT>
郝三略一驚,掉過槍就向抱他的人打。</FONT>
德強卻早料到他這一著,準(zhǔn)確地用一只手抓住對方的手脖子,向上一折<SPAN lang=EN-US>——</SPAN>叭一聲,槍打到空中去了。</FONT>
郝三倒也兇猛,不等對手再動,奮力一轉(zhuǎn)身,照德強胸口就是一拳。</FONT>
德強雖然身痛,但還是猛力奪下敵人的槍,指住喝道:
“</SPAN>舉起手!”<BR> 郝三聽著后面的人已趕上來,他不顧一切,轉(zhuǎn)身就跑。</FONT>
“</SPAN>好小子,你跑不了!<SPAN lang=EN-US>”</SPAN>德強激怒得厲害,他立刻從腰里抽出母親的血沐浴過的左輪手槍,用那最后一顆子彈,向在黑暗里奔跑的影子,狠狠地打出去!
噗騰一聲,郝三一頭栽進污泥里。<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敵人不投降,就堅決消滅它!</FONT>
鬼子們不接受再三的警告,死守著孤壘。于得海司令員下令實行最后的手段——</SPAN>炸毀碉堡!</FONT>
民工們已經(jīng)挖好地道,一直通到敵人的碉堡底下。用一個古老的大棺材,裝進大小幾十個地雷,埋在碉堡底下,用繩子將導(dǎo)火線從地道拉到我軍陣地上。一切準(zhǔn)備就緒了。</FONT>
一位小戰(zhàn)士,用還帶著童音的清脆嗓子,譏諷地警告敵人道:</FONT>
“</SPAN>喂!上面聽著: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們!如果交槍還不晚,咱們八路軍一定寬大處理,送你們回家,不要再為財主賣命打仗了。若是再不聽,我們就請各位坐土造飛機啦!</FONT>”<BR> 戰(zhàn)士們齊聲喊話,警告敵人自悟。</FONT>
碉堡里的敵人叫罵著,他們還夢想牟平的增援。</FONT>
楊胖子翻譯官從玻璃窗縫露出肥大的腦袋,向下嘲笑地說:
“</SPAN>嘿嘿!你們八路軍只會鉆山溝。看看,只隔一層墻就干瞪眼了。哈,對不起,我們要吃大酒大肉了。到天亮,還要吃牟平的點心當(dāng)早飯……</FONT>”<BR> 轟……沒等他說完,碉堡就飛上了天空!飯碗、鋼盔、槍、衣服、骨頭、筋肉……飛滿天空,又狠狠地摔到地上。</FONT>
千萬人的歡呼,震撼著大地!<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SPAN>真的?!”</SPAN>德強一聽人說母親沒有死,被擔(dān)架隊救出來,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過大的驚喜,使這個剛毅的青年象孩子似的,忍不住眼淚簌簌流下來。他拚命向臨時包扎所奔去。</FONT>
母親,她靜靜躺在擔(dān)架上。她一直昏迷!她的頭被打破,前額包著寬寬的繃帶。左面的肋骨被打斷兩根,身子只能仰躺著。在燈光下,她的臉是那樣蒼白,那樣沒有血色。</FONT>
德強猛闖進屋,一見到姐姐站在那里,就知道那一定是母親的所在,急忙搶上去。他情不自禁地驚叫:
“</SPAN>媽!……<SPAN lang=EN-US>”</SPAN>可是一看人們的手勢,他突然頓住。</FONT>
不知是大兒子的呼喚,還是長時間醫(yī)生的悉心治療發(fā)生了效力,母親慢慢地睜開眼睛。她向身旁一看,輕聲說道:</FONT>
“</SPAN>啊,你們都在這兒。</FONT>”<BR> “</SPAN>媽,我在這,在這!<SPAN lang=EN-US>”</SPAN>德剛抽泣著湊上去。</FONT>
母親略一驚,看著丈夫說:
“</SPAN>孩子也來了,不饑?yán)幔?lt;/FONT>”<BR> “</SPAN>媽,我自己跟二姐來的。媽,我不饑?yán)А?lt;SPAN lang=EN-US>”</SPAN>德剛忙去拉住母親的手。</FONT>
“</SPAN>唉,別哭,孩子,媽不會死。<SPAN lang=EN-US>”</SPAN>母親又發(fā)現(xiàn)姜永泉和娟子:“</SPAN>你們都沒有事?我不用你們看哪。</FONT>”<BR> “</SPAN>大娘,沒有事!<SPAN lang=EN-US>”</SPAN>姜永泉忙安慰她說,<SPAN lang=EN-US>“</SPAN>大娘,咱們已經(jīng)勝利了!</FONT>”<BR> “</SPAN>啊,鬼子都完了!”</SPAN>母親的眼里放出光彩,又不得不痛楚地皺緊眉毛。她忽然說:
“</SPAN>娟子,你姨家怎樣啦?菊生還在她……</FONT>”<BR> “</SPAN>媽!我姨家都沒受害。<SPAN lang=EN-US>”</SPAN>娟子忙答道,“</SPAN>菊生已找回來,妹妹抱在那邊。她一見你就哭。</FONT>”<BR> “</SPAN>快把孩子抱來!<SPAN lang=EN-US>”</SPAN>母親吩咐著。</FONT>
秀子抱著菊生走過來。孩子伸展兩手哭叫著要找姥姥。<SPAN lang=EN-US>“</SPAN>好孩子,”</SPAN>母親心疼地說,<SPAN lang=EN-US>“</SPAN>姥姥這時不能抱你,不能給俺孩子奶吃啦!</FONT>”<BR> 一個女衛(wèi)生員走過來,親切地說:
“</SPAN>老大娘,你不能多說話。傷口抵不住呀!</FONT>”<BR> 母親看著她,慈愛地說:</FONT>
“</SPAN>好閨女,你快忙你的去,我沒關(guān)系。<SPAN lang=EN-US>”</SPAN>見她走了,母親帶著喜悅的表情看著一家人說:
“</SPAN>多少年了,咱們家第一次聚到一塊了。多不容易啊!<SPAN lang=EN-US>”<o:p>
“</FONT>真是啊!”</SPAN>仁義看著妻子,激動地說,“</SPAN>團圓一次是難,可你又……</FONT>”<BR> “</SPAN>別說了,我沒有什么。<SPAN lang=EN-US>”</SPAN>母親舒口氣,瞅見發(fā)亮的窗戶,忙說:</FONT>
“</SPAN>天亮了。快扶我到門口看看!”<BR> “</SPAN>大娘,你身上傷很重,不能去!”</SPAN>姜永泉阻攔道。</FONT>
“</SPAN>唉,這沒關(guān)系。永泉,我要看看咱們的城啊!娟子,快扶我一下。<SPAN lang=EN-US>”</SPAN>母親說著就動彈起來。</FONT>
德強和娟子忙一邊一個扶起母親,攙著她慢慢走到門口。秀子抱著菊生和德剛偎在母親身前。仁義、姜永泉緊跟在后面。</FONT>
東方現(xiàn)出一片乳白色。曙光以它無比的新生力量,終于擊敗頑強衰落的黑暗。它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帶來了黎明!
一輪紅日從朝霞中歡笑著跳出來。萬道金光,普射著暴風(fēng)雨后清新的原野。萬物發(fā)出燦爛輝煌的微笑,來歡迎它的蒞臨,受著它的溫暖,在它的照耀下成長。</FONT>
“</SPAN>媽!看,紅旗!<SPAN lang=EN-US>”</SPAN>德剛興奮地叫道。</FONT>
在解放了的城墻最高處,站著一個年青英俊的戰(zhàn)士。在他那草綠色軍帽帽檐下的前額上,裹著潔白的繃帶,肩上背著帶刺刀的大槍。他雙手緊緊扶著旗桿。火紅的旗幟在半空中嘩嘩地飄揚。紅旗那艷麗血紅的光芒,向四外普射開來!
母親仰臉看著。她那蒼白的臉面迎著紅旗和陽光,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FONT>
秀子忽然想起什么,把孩子給美永泉抱著,自己急忙跑進屋,一會拿著那一大束鮮花跑回來。</FONT>
“</SPAN>媽,今天是你的生日!給你……<SPAN lang=EN-US>”</SPAN>秀子正要將花送給母親,但立刻覺醒到母親不能拿,又把花抱在懷里。</FONT>
母親注視著女兒手中的花。鮮花被雨水沐浴得更加嬌媚鮮艷,在朝霞中放著異彩。在母親眼中,最吸引她的不是那粉紅色的月季花,暗紅色的芍藥花,而是夾在這些大花中的金黃色的苦菜花。看著看著,母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到處都開放著苦菜花。</FONT>
母親象嘗到了苦菜根的清涼可口的苦味,嗅到了苦菜花的馨香,她嘴唇兩旁那兩道明顯的深細皺紋,微微抽動,流露出雖然苦楚,可是幸福的微笑。<SPAN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white; FONT-FAMILY: 宋體;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馮德英文學(xué)館)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寫于漢口</FONT>
一九五七年七月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