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兩年前親領(lǐng)士卒去赤松坡毒刑于世章那樣，孔慶儒脫掉紳士的長袍馬褂，全副灰呢軍裝，武裝帶上佩著手槍短劍，正在冬春樓的底層客廳里宴會群客。寬敞的大客廳，擺了十幾張桌子，賓客如云，杯盤碗盞相碰，聲音嘈雜，混亂不堪。<SPAN lang=EN-US>
前些天，文登城破獲了共產(chǎn)黨的地下組織，得悉<?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
孔秀才得了援兵，加上本區(qū)的勢力，周圍不斷逃來的地主豪紳，鄉(xiāng)里、鹽務(wù)局的武裝，總共有四百多支槍，彈藥充足，膽子壯大。如此一來，不僅能保住他在孔家莊的巨大財產(chǎn)，而且能抵住暴動隊伍，為反共立下功勞，不像別處區(qū)鄉(xiāng)慘敗逃命，孔慶儒的身份，非昔日可比矣!由于這樣的形勢，使孔秀才又野心勃勃，充滿了勝利的欲望。<SPAN lang=EN-US>
今中午，孔秀才宴請的客人，除去他這一桌的縣公安局副局長、連長、區(qū)聯(lián)莊會的副會長、其余三個軍事頭目和小舅子于之善外，都是四鄉(xiāng)逃命來的區(qū)長、公安分局局長、鄉(xiāng)長、隊長、鹽務(wù)局長、有勢力的地主等人物，孔慶儒的二弟、洪源錢莊老板孔慶儐，三弟、冬春樓掌柜的孔慶儔，都以主人身份，活躍在席面上。<SPAN lang=EN-US>
"奶奶的，怪呀?眼下暴亂四鄉(xiāng)起，他倒破費腰包，大請起客來啦?他又使的么招招<SPAN lang=EN-US>?”于之善瞅著孔秀才閃著油光的胖臉，心里猜摸不透，見端上來紅燒海參，就顧不及想下去，忙把頭伸到桌面上。他的身上，左面背一支手槍，右面是個凸凸囊囊的大布口袋。<SPAN lang=EN-US>
新菜上桌。孔秀才端起酒杯，咳嗽一聲，站了起來。他這一桌上的人，都忙著起身。聯(lián)莊會的副會長朝客廳拍拍手，喊道：“諸位請起，諸位請起!孔區(qū)長有話，孔區(qū)長有話<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亂哄哄的客群靜下來，都相跟著起身，轉(zhuǎn)目對著孔秀才。<SPAN lang=EN-US>
“各位賢兄賢弟，同人同友!”孔秀才一臉誠篤的表情，“當(dāng)今共黨作亂，我們地方深受其害，各位到敝莊避難，孔某置杯水酒，給大家壓驚接風(fēng)。我為諸位蒙受亂難之苦痛心，也為大家聚積一堂慶幸。來，為縣公安局副局長親自幫我們滅除亂黨，大家早日平安回鄉(xiāng)，喝上一杯<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全體人員碰杯喝干。公安局副局長沙啞著嗓子叫道：“大家聽我說!四五天啦，暴動的小子在周圍村子亂轟轟，不敢來孔家莊碰碰。嘿，他們也知道，正達(dá)兄謀略過人，實力雄厚，真乃中流砥柱。來呀，為孔區(qū)長的安康，干杯<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區(qū)長名震鄉(xiāng)里，所向無敵<SPAN lang=EN-US>!”區(qū)公安分局局長吼叫。<SPAN lang=EN-US>
“文武雙全，有孔區(qū)長在，是我們的福分!”聯(lián)莊會副會長喊道。<SPAN lang=EN-US>
“孔家莊是鐵打的，窮小子土槍土炮，來是送死!”那個劉排長高呼，他已升為區(qū)隊副了。<SPAN lang=EN-US>
于之善直著嗓子叫喚：“俺姐夫是孔圣人的血脈帶兵走馬，比得上關(guān)老爺……”<SPAN lang=EN-US>
孔秀才加重口氣說：“多謝各位對正達(dá)的信賴。不過，亂徒們雖是烏合之眾，卻人心所向，為仇氣，拼起命來也勇猛非常。前些年他們平推過牟平城．燒過這冬春樓，家父也遭……”<SPAN lang=EN-US>
“唉!”于之善嘆息道．“老太爺八十三還挺壯實，燒死的前一天，還去赤松坡收租子……”<SPAN lang=EN-US>
“嗯——”孔秀才打斷小舅子的話，“各位同人<SPAN lang=EN-US>!如今的暴亂，非往昔可比，是共產(chǎn)黨一手鬧起來的。他們在周圍村子活動，不來動孔家莊，不單單是力怯，而是在擴(kuò)展勢力。”<SPAN lang=EN-US>
“正達(dá)兄高見，大家都要信服<SPAN lang=EN-US>!”公安局副局長說，“小弟來時鄢主任也囑咐不可輕敵。不過大家也放心，韓主席得知匪情，馬上派展書堂司令一師大兵開來進(jìn)剿，加上咱地方上的，統(tǒng)共四五萬人馬，膠東這個半島子，有多少共匪不滅<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勝券操在我們手里，這是一定的!”孔秀才說，“要緊的是各位必須同心協(xié)力<SPAN lang=EN-US>!諸位，孔家莊倘若被打破，孔某個人安危事小，大家前程事大啊!通縣城的電話和道路，都叫他們掐斷封死了。弟兄們!我們處在同舟共濟(jì)之中，唯一的上策，是守住孔家莊，等待大兵到來，一舉撲滅暴亂<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管家萬戈子捉來一只大公雞，他用刀砍掉雞頭，血流進(jìn)大海碗里。孔秀才莊重地將酒倒進(jìn)血碗，端起來抿了一口，聲淚俱下地說：“我孔慶儒愿為反共大業(yè)，捐身獻(xiàn)軀!”<SPAN lang=EN-US>
人們都照著樣子歃血盟誓。于之善覷著，心里說：“嗬，老小子破費請客，原來落到這上頭……”<SPAN lang=EN-US>
“啊呀!啊呀!完啦!完啦……”灰瘸狼的兒子于守堂，哭叫著，慌慌張張撞進(jìn)客廳。<SPAN lang=EN-US>
于之善一見他，趕上前緊張地問：“我家遭搶沒有<SPAN lang=EN-US>?我的東西丟了哪些……”<SPAN lang=EN-US>
于守堂沒鼻梁的鼻孔流著鼻涕，哭著只說：“完啦<SPAN lang=EN-US>!完啦……”<SPAN lang=EN-US>
于之善氣急地催問：“快說<SPAN lang=EN-US>!我家，我家東西……”<SPAN lang=EN-US>
區(qū)聯(lián)莊會副會長指著他背的布袋子，說：“你的地契房約、借據(jù)賬本隨身背著，還瞎得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之善張著大嘴喊道：“糧食啊!衣裳啊<SPAN lang=EN-US>!家具啊<SPAN lang=EN-US>!柴火啊<SPAN lang=EN-US>!豬啊!驢啊!牛啊!雞啊!鴨啊……”最后只聽一串“啊、啊”聲。<SPAN lang=EN-US>
食客們圍攏過來，惶惶悚悚，七嘴八舌，猶如捅了馬蜂窩。莊重的歃血盟誓儀式，一時大殺了光景。<SPAN lang=EN-US>
孔慶儒氣得胡子直扇呼，對于守堂道：“沒骨頭的東西，比你爹差遠(yuǎn)啦!好生說，怎么回事?”<SPAN lang=EN-US>
于守堂邊哭邊訴道：<SPAN lang=EN-US> “共產(chǎn)黨一直在村子里鬧騰，大人小孩，男的女的，都編成什么會什么團(tuán)的，成天地磨刀擦槍，說要拿下孔家莊，殺孔秀才老狗——這，是他們這么罵大老爺?shù)摹０臣摇炒鬆敿业募Z食，都叫分光啦!俺家的地契賬單，也全給燒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之善摸了一下背的布袋子，問：“守堂，他們殺人了吧<SPAN lang=EN-US>?我家殺了誰?”<SPAN lang=EN-US>
“人倒還沒殺，也沒難為咱們家的人。說要殺罪惡大的，拿著你再說<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我?!”壞地瓜禁不住摸了一下脖子，又罵道，“我還要拿他們問罪<SPAN lang=EN-US>!誰吞下我一粒糧食，也得給我吐出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守堂擦擦鼻涕說：“別說大話，他們可兇唬著吶<SPAN lang=EN-US>!你守業(yè)嚇得死過好幾回……石匠玉那小子，又回來啦!”<SPAN lang=EN-US>
包括秀才孔慶儒在內(nèi)，凡知道石匠玉的人，都驚得目瞪口呆<SPAN lang=EN-US>!孔慶儒臉色發(fā)灰，焦灼地問：“于震海沒死?!”<SPAN lang=EN-US>
“豈止沒死，暴動是他領(lǐng)的頭<SPAN lang=EN-US>!他比往日更威風(fēng)……可惜俺爹的命啦……”<SPAN lang=EN-US>
嘩啦，當(dāng)啷一陣響。于之善像根木樁似地倒下去，砸得那滿桌面的碗碗碟碟，杯杯盤盤，碎爛掉地。油漬菜湯，濺了周圍的客人一臉一身。<SPAN lang=EN-US>
孔秀才還來不及發(fā)作，樓上跑下獨眼龍孔顯．慌慌張張地說：“爹，爹!攻來啦<SPAN lang=EN-US>!攻上來啦……”<SPAN lang=EN-US>
孔慶儒立即向樓上跑。公安局副局長等一群人，尾隨其后。<SPAN lang=EN-US>
冬春樓的第二層，已經(jīng)布置成作戰(zhàn)指揮部。四周的窗戶，都用沙袋堵住，只留槍眼和瞭望洞。孔秀才跑到東面窗前，接過孔顯遞上來的望遠(yuǎn)鏡，對上眼看去。<SPAN lang=EN-US>
東方，在天際接地處，有黑鴉鴉的人群，向此奔來。頭前的紅旗，異常醒目。<SPAN lang=EN-US>
看著，孔慶儒驚悸地自語道：“亂徒們!大白天，不怕死，沖來啦……”<SPAN lang=EN-US>
分布在四周的軍政頭目連聲驚呼：“北面有!”<SPAN lang=EN-US>
“南面有!”<SPAN lang=EN-US>
“西面也有啦!”<SPAN lang=EN-US>
“啊!四面八方都上來啦!”<SPAN lang=EN-US>
用不著望遠(yuǎn)鏡了。孔家莊四周冬季的平蕩的原野上，成千上萬的暴動人群，宛如洶涌澎湃的海嘯，又似揭地而起的強(qiáng)勁臺風(fēng)，塵土沖天，氣浪滾滾，蔽沒了正午的冬陽，在數(shù)十面紅旗前導(dǎo)下，鋪天蓋地，飛速地向前沖擊。十里之外，都聽得見喊聲隆隆，驚得北面的昆崳山發(fā)出共鳴，連起南面的海濤聲的呼應(yīng)。<SPAN lang=EN-US>
冬春樓里的地主豪紳、區(qū)鄉(xiāng)長們，都蜂擁到樓上，隔窗望見排山倒海的人群，又驚恐地向樓下跑……很快，又返回樓上；旋即又往下逃……他們樓下聞聲向樓上竄，樓上見影又向樓下逃……活像一群被打驚的野兔子，來回跑上跑下，往返不斷。其中跑得最快最頻的是于之善和于守堂。于守堂這個好容易逃出赤松坡的沒鼻小子，邊跟著伯父奔命邊喊：“啊爹呀!石匠玉活著，那金牙三子也不會死!他對我有仇，小時咬去我鼻子，這回非扭掉我的頭不可啦……”<SPAN lang=EN-US>
壞地瓜緊緊抱著盛地契、賬本的布袋子，極力擺脫侄子的跟追，邊跑邊喊：“滾開，沒鼻子的東西<SPAN lang=EN-US>!我一個大仇人石匠玉還不夠啊，你又招引金牙三子……”<SPAN lang=EN-US>
孔慶儒抓望遠(yuǎn)鏡的手，不住勁地哆嗦，腿腕子也在打抖。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喪了膽，一時沒了主意。<SPAN lang=EN-US>
冬春樓里更加混亂。有人在爭著搬動桌椅，搶奪藏身避彈的孔顯拉著孔秀才的衣角，驚懼地叫道：“爹，爹!怎么辦<SPAN lang=EN-US>?快點呀，越來越近啦!”<SPAN lang=EN-US>
孔秀才猛醒過來，轉(zhuǎn)身一看，連公安局副局長等軍事頭目，都木雞似地呆著，臉像泥塑的。他定定神，抖起勁頭，朝一塌糊涂的人群喊道：“鎮(zhèn)靜<SPAN lang=EN-US>!鎮(zhèn)靜……”<SPAN lang=EN-US>
他的呼喊沒起作用。孔顯向屋頂開了一槍，這才震住亂跑亂竄的人群。孔顯喝道：“誰再亂跑亂叫，槍崩了他!”<SPAN lang=EN-US>
孔慶儒大聲說：“怕什么<SPAN lang=EN-US>!大敵當(dāng)前，正是我們除亂立功的時機(jī)。孔家莊村里村外，都有工事，重兵把守，他們來攻，死路一條。諸位馬上分頭去各處督戰(zhàn)，死死守住，韓主席的大兵很快就到!”<SPAN lang=EN-US>
公安局副局長也轉(zhuǎn)過血色，叫道：“聽孔區(qū)長的命令!守住村子，去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有幾個軍事頭目吆喝著去了。地主豪紳們沒有動的。有個胖子說：“這么多窮小子圍上來，都是不怕死的，守不住啦!快打開一條路，沖出去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秀才冷笑道：“賢弟，怎么守不住<SPAN lang=EN-US>?你膽小怕事，逃到我這里來；我這里，不同你那里……”<SPAN lang=EN-US>
“你把酒肉喂狗，哄著我們給你看家保財!”胖子惡狠狠地說，“同伙們!咱都是亡命之徒，扔下家，圖個活命，不值得為他人送死……找條路，沖出去，沖不出去就投降……”<SPAN lang=EN-US>
胖子剛下到樓梯中間，砰砰兩聲槍響，腦瓜開瓢，一頭栽到樓底下。孔秀才揮著手槍高叫道：“動搖人心者，軍法無情!諸位，跟我孔慶儒，守莊督戰(zhàn)，反共立功!走啊，快走<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刀槍如林，紅旗似火，暴動的人流，在四周平原上，直向孔家莊滾來。<SPAN lang=EN-US>
這幾天，于震海和高玉山的突擊大隊，按照特委指揮部的指示，在孔家莊周圍的村子里，發(fā)動群眾，宣傳革命，公審惡霸地主，分糧食，燒契約，收繳槍支，擴(kuò)大力量，攻克孔家莊。本來，他們打算夜間進(jìn)攻，目標(biāo)小，減少犧牲。但，接到畢松林送來的情報，展書堂的大批兵馬，已經(jīng)從煙臺向這里襲來……情勢危急，事不宜遲，不進(jìn)攻就得馬上撤退。群眾的暴動烈火旺盛，有危險，要犧牲，他們也要進(jìn)攻，廣大暴動的戰(zhàn)士和群眾要走這條路……<SPAN lang=EN-US>
突擊大隊的干部和隊員分頭率領(lǐng)各村一萬多暴動的群眾，從四面八方撲向孔家莊。于震海和劉寶川等人，負(fù)責(zé)東面這一路，這是孔家莊通縣城的去路。<SPAN lang=EN-US>
于震海的隊伍沖到母豬河岸邊。那木橋一時涌不過暴動的人流。寶川騎著棗紅馬，舉著紅旗，一馬當(dāng)先，涉過河水，高呼著向前：“沖啊<SPAN lang=EN-US>!別叫狗秀才跑啦……”<SPAN lang=EN-US>
“沖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活抓狗秀才<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燒掉冬春樓!”<SPAN lang=EN-US>
群眾顧不及脫鞋挽褲腿，爭先恐后地跳下寒冷的水流，呼喊著漫過母豬河……<SPAN lang=EN-US>
離孔家莊一里多路，槍聲逐漸密集，不時有人倒下去。沒有人畏葸，前面倒下去，后面的人流涌上來。接近了敵人的村頭工事，槍聲更緊。于震海一面指揮持槍的隊員還擊，一面向群眾呼喊：“停住<SPAN lang=EN-US>!找地方趴下，趴下!”<SPAN lang=EN-US>
暴動隊伍，穿著各色粗糙襤褸衣衫的貧苦群眾，散亂開，臥倒在田垅、土堆、溝道處。一個個瞪著仇恨的眼睛，盯著在村頭壕溝里的灰色敵人，恨不得一下奪過他們的槍支、自動火器。劉寶川仍在馬上，擎著紅旗，馬直起身子，嘶嘶長嘯。<SPAN lang=EN-US>
于震海喊道：“沒槍的原地趴著，有槍的跟我沖啊!”<SPAN lang=EN-US>
他一揮手，身先士卒，向敵人的工事沖去。寶川和二十幾個突擊隊員，緊隨在大隊長身后。<SPAN lang=EN-US>
持大槍的敵人，見對方來勢勇猛，離開塹壕，掉頭向村里跑。有挺重機(jī)槍，在劉區(qū)隊副的督戰(zhàn)下，仍是瘋狂地掃射。有兩三個人負(fù)傷、犧牲……<SPAN lang=EN-US>
劉寶川飛馬從側(cè)面向重機(jī)槍撲上去。劉區(qū)隊副向他開槍。棗紅馬狂吼一聲，中彈倒下。被馬掀到地上的劉寶川，大刀砍斷一個敵兵頸項，還入土尺多深。<SPAN lang=EN-US>
于震海等人趁此機(jī)會，沖進(jìn)了壕溝。劉區(qū)隊副指揮著敵兵扛起機(jī)槍向村里跑。震海手槍連發(fā)，機(jī)槍手倒了，又一個敵兵上來扛著機(jī)槍跑。震海等人猛追，打倒了十多個敵人。后面的暴動隊伍見情，又呼喊著沖上來。但，守在街中的孔顯，指揮兩排敵人，從工事和屋頂上，一齊射擊。于震海他們，被迫撤回來，占據(jù)著敵人的村頭工事。<SPAN lang=EN-US>
村莊的四處，槍聲激烈，喊殺、喊沖聲，時起時伏，一陣高過一陣。<SPAN lang=EN-US>
于震海見敵人火力猛烈，他們槍少，敵人又憑借工事和房屋，這樣下去不行。這時高玉山和孔居任、劉寶田從三個方向趕來，他們的進(jìn)攻也都受挫，只占了村邊的壕溝，并且傷亡不少。<SPAN lang=EN-US>
這時太陽已經(jīng)偏西。孔家莊上空硝煙彌漫。槍聲，殺聲，淹沒了孩子的哭聲、畜類的驚叫聲。<SPAN lang=EN-US>
帶傷帶血的突擊隊員和群眾，都把眼睛盯在干部們身上。于震海聚起仇恨的目光，緊看著孔家莊。孔居任擦著臉上的汗水，惱喪地說：“他媽的，這么不順手!犧牲太大，敵人的援兵說不定啥時就到，我看，先撤吧，以后再說。”<SPAN lang=EN-US>
高玉山道：“老想一帆風(fēng)順不成<SPAN lang=EN-US>!沒犧牲革不了命。想想法子，非攻下來不可!”<SPAN lang=EN-US>
寶川性急地說：“咱一萬多人，打不過他三四百個?把人都往上推，流的血，淹也淹死這些狗崽子!”<SPAN lang=EN-US>
寶田說：“這不是法子。咱死一個，得讓敵人賠十個才行<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對!”于震海的拳頭砸在塹壕沿上，泥土炸起一片花，“同志們!咱們的子彈不多啦!情勢是危急．煙臺的大兵快要到了，咱們決不放過孔家莊<SPAN lang=EN-US>!我看這么辦：把三個方向的鋼槍都集中到這面來，我?guī)е蝾^。挑選一批好的土槍、土炮手，寶田帶著做第二隊。余下的老鄉(xiāng)們，守在村頭叫喚助威，等俺們得手后，大伙再擁進(jìn)村子，混在敵人堆里，十個對一個，咱的戳槍大刀，可就顯出威風(fēng)來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大家一齊贊成。隊伍整理好后，七十多名突擊隊員，在大隊長率領(lǐng)下，向街里沖殺。伍拾子的銅號，滴滴答答吹起來。村莊四周，萬眾吶喊，聲威大震。<SPAN lang=EN-US>
然而，有四百多槍好彈足的敵人，又筑有工事，加上拼死反抗的地主、官吏的督戰(zhàn)，是有相當(dāng)力量的。于震海的隊伍突進(jìn)大街兩次，都被猛烈的火力壓迫回來。第三次，他們一鼓作氣，沖到冬春樓附近。孔顯領(lǐng)著兵逃進(jìn)樓里。樓上的兩挺重機(jī)槍，下雨般地射下來。于震海他們隱蔽在胡同里，利用屋角地形，向樓里的敵人射擊……<SPAN lang=EN-US>
冬春樓上。孔顯氣喘吁吁地對孔慶儒說：“爹，真是于震海!領(lǐng)著隊伍沖進(jìn)來啦!他們都有槍，我不是跑得快，差點……”<SPAN lang=EN-US>
“于震海來的好<SPAN lang=EN-US>!我正要找他較量<SPAN lang=EN-US>!弟兄們，使勁打吧，打死于震海，我分家產(chǎn)<SPAN lang=EN-US>!”孔秀才沖著守窗的敵兵喊道。他又耳語萬戈子：“便衣備好啦?”<SPAN lang=EN-US>
萬管家點點頭。劉區(qū)隊副上樓報告，村子里的壯丁，都跑光了。孔秀才說：“不要分人去抓他們啦，集中力量對付共產(chǎn)黨!”<SPAN lang=EN-US>
“是!”劉區(qū)隊副下樓去了。<SPAN lang=EN-US>
孔慶儒把兒子領(lǐng)到一間隔房，悄聲說：“看樣子等不到大兵，村子就要破了!準(zhǔn)備下地洞……這事對公安局那個笨蛋也不能透。也不要告訴你舅——咦，一開仗就沒見著他……”<SPAN lang=EN-US>
孔秀才父子哪里知道，他們背后的大立柜里就藏著一個人，聽到此話，地瓜臉一皺，把他趁混亂中偷來的公安局副局長的軍呢大氅，趕緊從布口袋里掏出來，將里面的地契賬本卷結(jié)實，牢牢地捆在腰間……<SPAN lang=EN-US>
于震海他們正和冬春樓的守敵對峙著，寶田帶著五十多人的土槍、土炮隊跟上來了。于震海忙指揮他們上房的上房，影在墻后的影在墻后，點好香頭，伏著待命。<SPAN lang=EN-US>
一剎工夫，一百多敵兵從西街打著槍過來，公安局副局長和連長在后面督陣。于震海分出一批槍迎頭射擊。敵兵們光知向前打，沒料到，房上墻后的土槍、土炮從頭頂身旁開了火，土炸彈直向敵人身上砸。只聽“通”、“嗆”、“崩”、“咚”一陣響，那土炮、土槍的鐵砂子，像笤帚一樣，一片一片地射出去，掃倒了幾十個敵兵。公安局副局長的大蓋帽也被個沒響的土炸彈打飛了，頭上淌血。他顧不得當(dāng)兵的，扭頭向后跑。敵兵們更炸了窩，爹呀媽呀的亂叫喚．爭先恐后地逃命。<SPAN lang=EN-US>
于震海命令寶川，帶一批人追著打。寶田的土槍、土炮隊，扔下土家伙，沖到街上搶躺倒的敵人的槍彈……于震海忙喊：“快回來!樓上有槍……”<SPAN lang=EN-US>
三個人已經(jīng)應(yīng)聲倒在血泊里……<SPAN lang=EN-US>
這時一個女人領(lǐng)著四個男子，從胡同里來到震海跟前。震海認(rèn)出她：“鳳子姑，你們來干么?”<SPAN lang=EN-US>
鳳子說：“俺們來燒冬春樓!”<SPAN lang=EN-US>
震海見他們手里掄著洋油桶，說：“來得好!只是就一桶洋油，怕燒不起來。”<SPAN lang=EN-US>
其中一個干瘦的中年人說：“樓底下那廚房旁邊是柴火垛，不用油也能燒起來!”<SPAN lang=EN-US>
鳳子說：“他給冬春樓扛活——挑水的，一條胳膊伸不直啦，是孔慶儔給打的……”<SPAN lang=EN-US>
他們要從小胡同摸到冬春樓后面的底層伙房，于震海他們加緊向樓上射擊，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分手時，震海小聲對鳳子說：“小雪呢?他得注意安全……”<SPAN lang=EN-US>
鳳子說，丁立冬前三天病倒了，送回丁家洼老家去了。<SPAN lang=EN-US>
不大工夫，冬春樓下冒起黑煙，火光閃閃，乘風(fēng)而盛，越燒越大。<SPAN lang=EN-US>
樓上的敵人待不住了，有幾個家伙端著機(jī)槍向外沖。剛到大門，被于震海他們一陣排射打倒了。突擊隊員們大喊：“繳槍不殺!”<SPAN lang=EN-US>
“反抗完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余下的敵人，哆嗦著舉手投降了……<SPAN lang=EN-US>
村周圍的暴動群眾．一見冬春樓煙火沖天，發(fā)聲喊，從四面八方掩殺進(jìn)來。像劉福那樣的十幾個窮鐵匠打上新鋼的槍刀劍戟，利刃在太陽下閃著锃亮的光芒。各處的敵人見冬春樓起火，村中大亂，無心抵抗，慌張地向后逃竄。這樣，二百多殘敵，全擁擠在北大街上。如果是些單一的兵卒，處在這樣的境地，多數(shù)是要繳械的。但，有二十多個惡霸地主、軍政官吏在里面，知道自身血債累累，難有活命，就脅迫部隊，進(jìn)行頑抗。公安局副局長的長頭發(fā)亂糟糟的，驚怖地吼道：“孔區(qū)長在哪?在哪?操他老子!丟下我們不管啦……”<SPAN lang=EN-US>
暴動群眾上了周圍的房頂，子彈、石頭、瓦片、磚塊，下雹子似地向敵群里打來。<SPAN lang=EN-US>
公安局副局長掄著手槍喊道：“向外沖!沖出條生路，逃命啊……”<SPAN lang=EN-US>
敵群一轟散開，向西大街逃跑。迎頭被暴動的群眾堵住撕殺起來。那劉寶川，一手擎紅旗，一手掄腰刀，喊著殺進(jìn)敵人堆里。七八個敵人圍住他拼刺刀。寶川的大刀片閃電般地舞動，刀光過處，人頭削瓜似的落地。敵兵膽寒，回頭逃跑。寶川趕上一個大哭大叫的家伙，一刀下去……那小子倒先撲在地上，寶川的刀砍到石頭上，噌地一聲，斷成兩截。那家伙爬起來又跑。寶川丟了斷刀，揮著旗桿，照他頭上砸去。這小子慘叫一聲，腦瓜開花。寶川一看，唾罵道：“呸，于守堂!跑這來送死，算為俺三子哥祭一次墳……”<SPAN lang=EN-US>
逃過來的敵群，又被于震海的隊伍截住肉搏起來。暴動的人們用上了鋒利的兵器，和敵人撕扭在一起，占了不少的便宜。于震海的長矛，連挑了五個敵人。那公安局副局長躲在屋角處，照于震海連發(fā)數(shù)槍，可是打倒了自己三個兵，于震海還在左拼右殺。他恨得用雙手握槍，向那高大的身胸仔細(xì)瞄準(zhǔn)……“砰砰”，從房上飛來兩槍，公安局副局長痛叫著倒下去。<SPAN lang=EN-US>
房頂上，孔居任見打死了當(dāng)官的，心里高興，又要開槍，旁邊的高玉山說：“別傷了自己人<SPAN lang=EN-US>!同志們<SPAN lang=EN-US>!下去殺啊……”<SPAN lang=EN-US>
人們跟高玉山跳下房子，參加了肉搏戰(zhàn)。敵人死傷無數(shù)，東去不得，就順著胡同向北逃竄。<SPAN lang=EN-US>
但，很快又退回來了。劉寶田領(lǐng)著一群人從北面殺進(jìn)來。<SPAN lang=EN-US>
那白胡子武術(shù)老師江鳴雁，已殺得性起，脫掉外衣，穿著貼身背心，赤臂挺刀，專取敵首。手舞雙劍的閨女正是二妞，不離老父左右。<SPAN lang=EN-US>
敵人在肉搏戰(zhàn)中，全部潰敗了，完蛋了……<SPAN lang=EN-US>
夕陽已近西山，孔家莊的槍聲、殺聲，才平息下來。但是，村莊沒有平靜，一直閉門躲在家里的人們，都上了大街。一萬多暴動群眾，把孔家莊熱鬧得喧聲塵上。<SPAN lang=EN-US>
冬春樓的大火一直在燒著。有的人要去救，更多的人喊道：“燒啊<SPAN lang=EN-US>!燒干凈這罪窟窿!”<SPAN lang=EN-US>
“痛快啊!我看孔秀才王八蛋你再蓋吧!”<SPAN lang=EN-US>
“真過癮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好啊……”<SPAN lang=EN-US>
實際上，火勢兇猛，連壁灰和磚瓦都著得透紅，救也無濟(jì)于事。人們將附近的房子澆上水，使火焰不得蔓延。<SPAN lang=EN-US>
于震海和高玉山那些干部、突擊大隊的隊員，忙著打掃戰(zhàn)場。四百多敵兵，死九十二名，傷一百二十三個，其余投降俘虜，無一漏網(wǎng)。暴動的隊伍，犧牲三十六人，重傷二十二名，輕傷來不及查清。<SPAN lang=EN-US>
各地逃來的軍政官吏、地主惡霸，被打死打傷和活捉。孔慶儒的弟弟孔慶儐、孔慶儔被抓住，就是不見了孔秀才和他兒子孔顯、管家萬戈子、劉區(qū)隊副，赤松坡的村長、惡霸地主于之善也不知去向。<SPAN lang=EN-US>
于震海和一些干部帶人分頭搜索孔慶儒等人的蹤跡，高玉山領(lǐng)群眾盛殮起犧牲的人員遺體后，就在十字街口的戲臺前，召開群眾大會，公審孔慶儐、孔慶儔等一伙罪大惡極的惡霸地主和官吏。<SPAN lang=EN-US>
罪犯們被捆綁著，跪在戲臺上，面對臺下。戲臺下人山人海，群情激憤。高玉山站在臺口上，向群眾喊道：“鄉(xiāng)親們!這些欺壓咱們多少年的大壞蛋，今天到了清算他們罪惡的時候啦!大家說，該怎么處置他們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殺!”<SPAN lang=EN-US>
“剁成肉泥<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活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怒吼聲驚天動地。人們狂呼著，向戲臺前擁擠，有些青年沖上了臺子。<SPAN lang=EN-US>
張老三也在人堆中，起勁地吶喊。攻打孔家莊的戰(zhàn)斗中，他帶著小女兒小菊，一直隨在隊伍后面，搶救傷員。現(xiàn)在傷員已經(jīng)集中起來，由鬼見愁馮子久弟兄治療。老三偷空離開鳳子和他大閨女好兒、三女兒小菊等人，跑出來看看孔家財主，是怎么個下場……這時，老三跟著人群向前擁，一面朝在戲臺上押犯人的伍拾子喊：“伍拾子!伍拾子<SPAN lang=EN-US>!你替我捅孔二先生一刀!伍拾子<SPAN lang=EN-US>!你替你爹捅孔三掌柜的一刀!伍拾子<SPAN lang=EN-US>!讓這兄弟倆替他侄子孔顯挨一刀：給你癡子哥的金子報報仇……”<SPAN lang=EN-US>
小菊手提個半斤小酒瓶，從人縫中擠到父親跟前，拉著叫：“爹，爹……”<SPAN lang=EN-US>
老三見是小女兒，便說：“你們先忙活，我一會兒就去……”他又向前擁擠，喊：“伍拾子!拿刀捅，亂刀捅，捅……”<SPAN lang=EN-US>
“爹!”小菊又拉父親，“俺不是叫你回去，是給你——這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老三這才見到她手里的小酒瓶，問：“你哪來的這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是早上離家時，俺媽給放進(jìn)干糧籃子里的。媽說，等你膽子怯的時候，給你喝兩口——每次只準(zhǔn)兩口……可你一直沒膽小，俺也忘了酒啦……這會才想起來。爹呀，你喝呀——只準(zhǔn)兩口<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老三的胡子嘴笑了，說：“嗬，還是你媽知情我!可她，這次白操心啦<SPAN lang=EN-US>!埋汰人才用酒壯膽子，你爹我——張老三，還用得著那個!”<SPAN lang=EN-US>
人們的憤怒喊聲又高昂起來。張老三跟著呼喊：“打死他們，殺了壞蛋……<SPAN lang=EN-US>"
小菊見父親只顧向前的勁頭，就提著酒瓶回傷員那里去了。<SPAN lang=EN-US>
狂怒的群眾不等高玉山宣判，很多人沖上戲臺，把罪犯撕扯著，無情地拳打腳踢，刀棒下去，一個個流血喪命……<SPAN lang=EN-US>
張老三跳著高叫喊：“打!往死里打<SPAN lang=EN-US>!替我打……”<SPAN lang=EN-US>
“爹!”又有閨女聲喚他，拉他的后衣襟。<SPAN lang=EN-US>
老三沒回頭地說：“小菊，不用酒，你爹有膽量……”<SPAN lang=EN-US>
“爹，是我<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老三一側(cè)臉，見是二女兒桃子，忙道：“孩子你來得正好!快看，今兒不是他們殺咱的孔志紅，是咱殺他們啦<SPAN lang=EN-US>!可憐志紅他媽上個月沒了，要不……桃子，你有力氣，快擠上戲臺去打……”<SPAN lang=EN-US>
“爹!”桃子緊叫一聲，“震海他們在哪<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老三這才看清，女兒的頭發(fā)散亂，臉色赤紅，汗水浥浥，一身灰土，一臉緊張。他忙回答：“震海他們在找孔秀才老狗……桃子，有急事?”<SPAN lang=EN-US>
桃子點點頭，急匆匆地擠出人群，在東大街搬倒了石獅子的黑大門前，找到于震海和劉寶田。她低聲對他倆說：“文登大隊，珠子赤子他們，和坐汽車來的省里大兵，在底灣頭遭上啦<SPAN lang=EN-US>!素香來告訴我，仗打得挺烈……她和畢大叔又聯(lián)絡(luò)去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震海濃眉一揚(yáng)，吩咐寶田去找高玉山，集合中隊長、指導(dǎo)員在區(qū)公所開會。他和桃子，急急向孔慶儒的區(qū)公所走著，氣恨地說：“孔秀才父子和壞地瓜幾個，沒有找著!他家里沒搜到，俘虜說他父子一直待在冬春樓，沒有出來。”<SPAN lang=EN-US>
桃子道：“興許燒死在里面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搖搖頭說：“孔慶儒詭計挺多，不會這么老實……說不定，趁亂逃了……”<SPAN lang=EN-US>
忽然，背后有人驚呼道：<SPAN lang=EN-US> “啊!真的，你活著!兄弟!真的，你活著……”<SPAN lang=EN-US>
桃子和震海回身一看，一個叫花子似的人，扛著鋤頭，流著淚對著他倆。他——于震興，自從那天把柴刀摔在萃女腳前，一直跑到昆崳山后，賣工度日。這幾天，他風(fēng)聽人傳家鄉(xiāng)暴動事起，領(lǐng)頭的是他弟弟于震海。震興半信半疑，扛著鋤頭，一路打聽找來……<SPAN lang=EN-US>
震興摔掉鋤頭，拉住弟弟，哭訴道：“好兄弟!我對不起爹，對不起桃子妹，對不起你<SPAN lang=EN-US>!我輕信那娘們的胡言亂語……”<SPAN lang=EN-US>
“哥!”震海心里火熱，嘴上卻生氣地說，“你老實了一輩子，倒險些害了好人性命!”<SPAN lang=EN-US>
“兄弟<SPAN lang=EN-US>!”震興痛心地說，“是我糊涂，識不破那娘們，害了程先生……天幸，桃子妹算活出來<SPAN lang=EN-US>!你再打我吧……”<SPAN lang=EN-US>
“哥!”桃子說，“你的事，他都知道啦……”<SPAN lang=EN-US>
震興道：“兄弟<SPAN lang=EN-US>!你知道了，還生哥的氣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有急務(wù)在身，推他一把說：“快去向萃女賠情!”甩開步走了。<SPAN lang=EN-US>
震興茫然道：“這……和她好，你打我；不理她，你又……”<SPAN lang=EN-US>
桃子拾起他的鋤頭，送給他說：“哥，萃女是好人，不是她告的密……”桃子目光一瞟，那邊的白頭巾晃眼，接著發(fā)現(xiàn)一老一嫩兩個女人影子。她手朝她們一指：“去吧，哥<SPAN lang=EN-US>!見了她，一切明白。”<SPAN lang=EN-US>
站在胡同口向公審大會眺望的萃女和她姑媽，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于震興和桃子。只見萃女的眉尖聳了幾聳，黑白鮮明的眼睛直瞪了一會兒，嘴唇蠕動著，向這邊邁出一步——又站住了。她扯著肩頭上的白圍巾，掩著臉轉(zhuǎn)進(jìn)胡同去了。<SPAN lang=EN-US>
于震興望萃女走了，低著頭說：“唉!我不去啦，俺傷了她，她恨我哩!”<SPAN lang=EN-US>
桃子把鋤頭塞進(jìn)他手里，說：“她不恨你恨誰去?知道傷了人，就得去治好啊!”<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得到新繳獲的槍彈補(bǔ)充的暴動突擊大隊，總共二百多人，在大隊長于震海的率領(lǐng)下，急匆匆地開赴底灣頭，去解救與重敵苦戰(zhàn)的文登大隊的危難。寶川將那面被槍彈打穿的黨旗，換上一根新旗桿，舉著走在隊伍前面。<SPAN lang=EN-US>
政治委員高玉山，領(lǐng)著江鳴雁、鳳子等當(dāng)?shù)氐狞h員、積極分子，在孔家莊遣散俘虜，開倉分糧，發(fā)動群眾。鳳子、桃子商量，預(yù)防形勢惡化，要把重傷員，轉(zhuǎn)送到桃花溝去。總共二十二名重傷員，其中七名家在近村，有親屬在眼前，愿意搬回家醫(yī)治。桃子叫馮先生給他們分發(fā)了藥品，派人護(hù)送走了。剩下的十五名傷員，全用門板抬著，張老三、小菊、桃子和好兒、馮子久，沿路照護(hù)著，當(dāng)晚來到桃花溝……<SPAN lang=EN-US>
是夜，潮潤的東北風(fēng)，掉轉(zhuǎn)了風(fēng)頭，變成干寒酷冷的西北風(fēng)。那天，烏云馳騁，子夜過后，滿天的星星，全被濃云遮沒了。<SPAN lang=EN-US>
聯(lián)絡(luò)員崔素香逆著西北風(fēng)奔到桃花溝。她帶來了險惡的情報：今天——<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1" Day="8"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8"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八日</st1:chsdate>，文登大隊在底灣頭，與敵人的重重包圍血戰(zhàn)了一上午，沖出去一部分，許多同志犧牲，特委書記珠子等負(fù)責(zé)人下落不明!
桃子急問：“咱去救援的隊伍呢<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崔素香那消瘦光平的臉，緊繃著，說：“不知道。畢大叔也受傷啦，躺在聯(lián)絡(luò)站里；信息是他托人送來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花溝的黨支部書記楊玉清說：“得趕快去告訴孔家莊的同志。福祥，你去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張福祥連忙出門下山去了。桃子說：“也得報告突擊大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素香道： “對!展書堂的大兵，到處設(shè)埋伏，捕殺暴動隊伍。我去找他們!”<SPAN lang=EN-US>
桃子把她拉住，對黨支部書記說：<SPAN lang=EN-US> “我去找他們……玉清叔!情勢險哪，這些傷員，全在咱身上啦!”<SPAN lang=EN-US>
楊玉清道：“有桃花溝在，就有傷員在!”<SPAN lang=EN-US>
桃子拉著崔素香離開楊玉清家，進(jìn)了自己的家門。她吩咐母親給素香做吃的，姐姐給她備干糧。她又將素香領(lǐng)進(jìn)西房間，痛心地說：“素香姐，你實話說，赤杰哥，他，是不是——”<SPAN lang=EN-US>
崔素香背過臉去，低聲道：“他，我不清楚……”<SPAN lang=EN-US>
桃子用力握住她的手，含著淚道：“你一來的臉色，我就看出來——淚浸紅的啊!你手里的槍，赤杰哥的啊<SPAN lang=EN-US>!姐，對著親人，你淚往肚子咽，不該啊……”<SPAN lang=EN-US>
崔素香摟住桃子，啜泣著說：“好妹子!比起你來，我這不算啥……赤杰在時，常說我要向你看齊……”<SPAN lang=EN-US>
桃子更緊地抱著她那朝鮮女子特有的苗條腰身，悲痛地說：“赤杰哥和你，是一對革命的人<SPAN lang=EN-US>!震海是他領(lǐng)上路的，我頭一回知道女人能革命，就是震海說的你!”<SPAN lang=EN-US>
三嫂端著荷包蛋碗停在房門外，淚珠不停地落。她強(qiáng)力抑制住感情，抹干淚水。走進(jìn)房間。出乎三嫂的意外，那兩個青年女子，已經(jīng)分開坐在炕沿上，梳理著亂發(fā)，臉上有淚跡，也有笑影。三嫂放下碗筷，眼睛又濕了，拉著素香的手，撫摸著她的額頭，疼愛地說：“素香啊，你是朝鮮人，你是大嬸的親閨女<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素香趴進(jìn)三嫂懷里，激動地說：“我是你的閨女<SPAN lang=EN-US>!我是朝鮮人，我是中國共產(chǎn)黨員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要出發(fā)了。妹妹小菊一定要和姐姐作伴去。桃子開始不答應(yīng)，三嫂犯猶豫：讓小菊去吧，她疼小閨女；不去吧，又擔(dān)心二閨女。最后，她還是打點了兩個閨女的干糧。桃子只好應(yīng)承了，但她怎么也不讓崔素香去，再不能讓受到如此打擊、精疲力竭的她奔波了。桃子接受了素香送上來的丁赤杰留下的駁殼槍，放在山菜籃里的干糧一起，上面蓋著藍(lán)花布頭巾。桃子一再叮囑父母姐姐，不管情勢多么兇險，也要保護(hù)好傷員……<SPAN lang=EN-US>
張老三一直把兩個女兒送到龍泉口，才懷著巨大的不安，回到桃花溝去。<SPAN lang=EN-US>
桃子和小菊，站在山嶺上。姐妹倆緊走急奔，翻山越嶺，半夜工夫，跋涉了三十多里艱難的山路。天亮了，桃子見小菊臉凍得血紫，獨根的發(fā)辮散開了，碎草枯葉掛了一頭，紫格布襖上披著霜花。她邊幫小妹編好辮子，邊疼惜地問：“冷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冷，身上還出汗吶!”小菊說著，望著姐姐，“姐，看你滿頭的霜花，像戴著銀首飾似的，臉腮像六月仙桃子、搽了胭脂似的，怪俊人的哩<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笑道：“這么冷，還沒凍老實你那嘴。”<SPAN lang=EN-US>
“姐，你冷吧?”<SPAN lang=EN-US>
“和你一樣，臉上凍得緊，身上累得冒汗水……妹，你要累，歇息會子吃口干糧。”<SPAN lang=EN-US>
小菊搖搖頭道：“見不著震海哥，俺腿不累，肚不饑。”<SPAN lang=EN-US>
“那就走!”<SPAN lang=EN-US>
姐妹倆順著黃砂亂石的小道，急急下山。<SPAN lang=EN-US>
山下的平川上，鉛色的天空下，村子里響著槍聲。男女老少，慌亂地向村外跑。敵兵在后面追趕，射擊。一個村莊，一個村莊，這里那里，濃煙滾滾，火焰沖天……<SPAN lang=EN-US>
小菊一把抱住桃子的胳膊，驚怖地說：“姐!下不得山，遍地是兵啊!”<SPAN lang=EN-US>
桃子摟住她的頭：“你怕啦?”<SPAN lang=EN-US>
“怕<SPAN lang=EN-US>!”小菊貼緊姐的懷。<SPAN lang=EN-US>
桃子沉重地說：“不下山找不到親人；那你，回家去，找媽吧!”<SPAN lang=EN-US>
“那你呢?姐呀!”<SPAN lang=EN-US>
桃子放開她，往山下走著說：“姐自己去找!”<SPAN lang=EN-US>
小菊睜大黑亮的嫵媚的眼睛，盯著姐姐一步步下山的背影，大滴淚珠往外滾……突然，她飛步追下去：“姐姐<SPAN lang=EN-US>!我跟你去!”<SPAN lang=EN-US>
桃子沒回頭地說：“你回家，我自個兒去。”<SPAN lang=EN-US>
小菊哭著說：“二姐，你不要俺啦<SPAN lang=EN-US>!我膽小，不革命，你恨我啦……”<SPAN lang=EN-US>
桃子急忙轉(zhuǎn)回身來，心疼地說：“好妹妹，姐沒生氣……姐是想，你才是個十六歲的閨女，經(jīng)不住刀槍，原本就不該讓你來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小菊哭得更歡了：“你小看俺，俺是少年團(tuán)，一心想暴動……”<SPAN lang=EN-US>
“唉，誰看不起你啦<SPAN lang=EN-US>!”桃子給妹揩淚水，“別哭，浸了臉……你害怕，是自然。姐當(dāng)初，比你還軟嫩……好妹妹，往后你大啦，準(zhǔn)比姐姐強(qiáng)!跟姐走，就別哭<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小菊忙收住淚，拉著姐的手，邊走邊說：“俺怕，真怕<SPAN lang=EN-US>!可不放心姐自個兒去，更不放心震海哥他們……”<SPAN lang=EN-US>
冒著腥風(fēng)血雨的屠殺，桃子領(lǐng)著小菊躲避著殘暴的敵人，中午來到潘格莊一帶。從當(dāng)?shù)氐睦相l(xiāng)嘴里，得悉來增援的突擊大隊，昨晚開到潘格莊附近，遭遇上六七百敵人的伏擊。二百多人民自衛(wèi)軍戰(zhàn)士，同敵人激戰(zhàn)了大半夜。那鮮血染紅河水二三里。最后，暴動隊伍肉搏出一條血路，向西山且戰(zhàn)且退。大批敵人隨后緊追。槍聲一直響到今天早晨。群眾一面同聲贊揚(yáng)暴動隊伍驍勇作戰(zhàn)的壯烈事跡，特別提到為首的石匠玉，兩手雙槍，彈無虛發(fā)，倒下的敵人數(shù)不清；一面又悲嘆地瞻望西山方向，惋惜他們?nèi)松贅屔伲趺吹值米?shù)倍的機(jī)槍大炮的官兵啊!很可能是全都遇難了……<SPAN lang=EN-US>
桃子拉著妹妹往西山方向急走。小菊邊走邊抹淚道：“姐姐，震海哥他們完了啊!”<SPAN lang=EN-US>
桃子壓抑著劇烈的悲慟，堅定不移地走著，說：“不會<SPAN lang=EN-US>!咱們的人，一個頂敵人一百個!使勁走，小菊!”<SPAN lang=EN-US>
姐妹二人，迎著西風(fēng)，翻山越嶺，來到母豬河上游。桃子顧不得繞路走橋，脫掉鞋襪，挽起褲腿。小菊剛要學(xué)姐的樣子，桃子已躬腰到她身前，說：”快，趴姐背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小菊忙道：“不用<SPAN lang=EN-US>!俺自己……”<SPAN lang=EN-US>
“犟嘴<SPAN lang=EN-US>!水涼風(fēng)冷，你的腳受不了。”<SPAN lang=EN-US>
“那你還不一樣<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姐大，妹小，骨肉嫩……快!”桃子強(qiáng)把小菊拉背上，邁腿下了水。<SPAN lang=EN-US>
山，她們上昆崳山了。西北風(fēng)更烈，山草樹木，呼呼作響。陰沉的天空，飄舞著零星的雪花。特冷的一九三五年冬天，過早落下的第一場雪，跟狂風(fēng)艱苦地搏斗著。<SPAN lang=EN-US>
兩姐妹一連攀登了六座山峰，仍是不見暴動隊伍的影子。不用說小菊早兩腿酸軟，雙腳打泡，連從小走慣山路身體壯實的桃子，也感到登山的困苦艱難了<SPAN lang=EN-US>!桃子安頓妹妹坐在山坡背風(fēng)處，給她干糧吃。小菊咬著牙說：“找不到咱的隊伍，俺吃不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為找著咱的隊伍，得往下吃!妹，你吃，姐也吃!”桃子從籃子里拿出玉米面粑粑，一掰兩半，給妹一塊，自己一塊，啃了一口，哪里咽得下<SPAN lang=EN-US>!她依在石硼旁，向一座高過一座的山峰望著，望著……<SPAN lang=EN-US>
在草木的呼嘯聲中，桃子聽到了人的聲音。她立即站起來，聲音又大些了。她迅速爬上石硼，不顧寒冷，高高地佇立著，迎著風(fēng)，使出所有聽力，捕捉聲音的內(nèi)容。逐漸地，她聽清了，強(qiáng)勁的西北風(fēng)，吹來的是歌聲——<SPAN lang=EN-US>
義旗滿天紅，
窮人骨頭硬，
打倒仇敵，
起來鬧革命。<SPAN lang=EN-US>
暴動，暴動，暴動!
小菊猛沖到桃子身邊，狂喜地叫道：“姐!歌<SPAN lang=EN-US>!《暴動歌》……”<SPAN lang=EN-US>
冤仇要雪凈，<SPAN lang=EN-US>
血債要算清，<SPAN lang=EN-US>
跟著紅旗，<SPAN lang=EN-US>
主義定成功。<SPAN lang=EN-US>
暴動，暴動，暴動!
姐姐和妹妹，又同時看見了，那昆崳山主峰泰礴頂上，一點紅旗，好像是掛在云頭上，一隊大雁，正從它旁邊擦過。<SPAN lang=EN-US>
小菊喜得渾身是勁，跑下來從山菜籃的干糧里掏出手槍，大聲說：“姐!快走啊，我要跟震海哥去打仗……咦，你怎么啦，姐<SPAN lang=EN-US>? "
桃子那血色充沛的健美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她沒有理會妹妹的話，一手挽著山菜籃，一手拉著小菊，不管身披的是荊，還是腳履的是棘，只顧向紅旗奔去!
陰歷十一月上旬的昆崳山，天上，雪花凌飛；地上，除去蒼蔥的赤松，盡是枯黃的黃草和桲蘿叢。喜歡跟這姐妹倆作伴的，只有那莖葉上染著絳紫色霜跡的、一朵朵星形的小黃花。它.就是耐霜熬寒的山菊花。 （馮德英文學(xué)館）
(上集完<SPAN lang=EN-US>)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SPAN lang=EN-US>
寫于青島——北京<SPAN lang=EN-US>
一九七八年十月
改于北京——煙臺<SPAN lang=EN-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