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SPAN lang=EN-US>
哭聲,又是誰家的哭聲,隨著秋風(fēng),伴著敗葉,悲悲戚戚地傳來。<SPAN lang=EN-US>
風(fēng),深秋的風(fēng),卷展著碎云,掠過昆崳山的主峰泰礴頂,飄到山前的向陽(yáng)坡,把哭聲吹動(dòng)得越發(fā)凄楚。這個(gè)地方是五十七戶人家的小山村——桃花溝。<SPAN lang=EN-US>
村子四周山上的梯田里,正忙著收拾晚秋作物的莊稼人,聽到哭聲,有的頭也不抬地繼續(xù)勞作,心里在想自己的愁事;有的直起腰向村里望一眼,嘆口氣,揩把汗水,又忙活起來;有的手持工具,直望著哭聲響處,默默地站著發(fā)怔。<SPAN lang=EN-US>
在一直站著發(fā)怔的人中,有位女人,三十八歲,身材瘦小,腰桿板直,渾身上下結(jié)實(shí)利落。她那長(zhǎng)臉盤,紅撲撲的,一雙圓眼睛,黑亮錚明,腦后綰一不大的發(fā)髻。這女人是桃花溝北頭放柞蠶的張老三的妻子,村里同輩人多稱她三嫂。<SPAN lang=EN-US>
小小的山村,誰人逢災(zāi)遭難,誰家添子娶媳,街坊鄰居不到一個(gè)時(shí)辰全都知道。這哭聲的出現(xiàn),和其他聽到的人一樣,三嫂是全知底細(xì)的。這是伍拾子他爹死了。那位四十二歲的佃戶,今年伏天借了別人家的毛驢,去趕南黃集賣六月仙桃子,走到黃壘河岸上,碰到孔家莊孔秀才的二兒子孔顯,領(lǐng)著兩個(gè)區(qū)丁把一個(gè)走親戚的閨女?dāng)r在蘆葦叢里,要?jiǎng)訌?qiáng)欺侮。伍拾子他爹替那閨女開脫,姑娘趁機(jī)投進(jìn)了洪水奔騰的黃壘河。孔顯他們將伍拾子他爹打得半死,把桃子連毛驢一塊搶走。伍拾子他爹爬進(jìn)孔家莊找孔秀才求情,家人道秀才區(qū)長(zhǎng)進(jìn)了縣城,孔顯反說他是誣賴,又和管家打了他一頓。伍拾子他爹重傷含冤,躺在炕上,望著幾個(gè)骨瘦如柴、面帶菜色的孩子,哪里有錢還債、養(yǎng)家、治傷啊!挨了幾個(gè)月,今上午他從炕上一頭撞到地下……三嫂一家和許多人聞?dòng)嵍寂芰诉^去,那血慘慘的情景,那痛切切的場(chǎng)面,誰個(gè)不哭一場(chǎng)呵!
三嫂直直地望著村子。那號(hào)啕聲,女人的,孩子的,嘶啞的,尖利的,慘注人心。三嫂的淚珠成串地落下來。吃過午飯,她吩咐她的二女兒桃子去幫著伍拾子他媽料理,她得趕快從霜凍嘴里搶刨出這二畝半糊口的地瓜呵!
三嫂用衣袖抹著眼睛,心里說:<SPAN lang=EN-US>"唉,伍拾子他媽哭得多酸心!五個(gè)孩子,最大的伍拾子才十五歲……唉,這年月,多災(zāi)多難,不幸的事兒,不幸的人兒,一串接著一串,一個(gè)挨著一個(gè),這家輪那家。熬一天,煎一年。哭呀,淚啊,相伴著日頭月亮,何時(shí)能有個(gè)了結(jié)?!”<SPAN lang=EN-US>
這位生活在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初期,有四個(gè)兒女的中年婦女的痛楚悲嘆,是由來深刻的,不需要客觀的刺激,那生活的困苦天天壓在心頭上。貧寒的日子,那是她懂事時(shí)就飽嘗煎熬的。她不記得父親的模樣,她母親半輩子乞討,最終死于財(cái)主的惡狗嘴里。十七歲,她嫁給桃花溝的張老三。這張老三生下來就叫小三子,其實(shí)他身前的兩位兄長(zhǎng)在出生之后不幾天就夭折了,但為了表示門族不是孤伶的,他父親堅(jiān)持他是第三個(gè)兒子。張老三的父母在世時(shí),家里有三畝山巒,加上租佃的,總共放著十多畝柞蠶。那老頭子拼命勞動(dòng),嚴(yán)酷的節(jié)儉,開墾山地兩畝半。但這拼力支撐的小日子,有年遇上繭價(jià)大跌,租子交不上,折了本,老兩口又積勞成疾,相繼亡故。原本就單薄的日子更垮了下來。山巒賣了,好歹留住兩畝半山地,兒子金貴為還債白給孔家莊孔秀才家做活。山區(qū)地少,租佃不著,為糊口,張老三仍東借西湊地放柞蠶,但他常是賠得多,賺得少,家里的日子,全仗三嫂領(lǐng)著三個(gè)閨女紡線織布、繡花紡絲、拾草賣柴,勉強(qiáng)地支持著。這在桃花溝,亦屬平常人家。<SPAN lang=EN-US>
作為母親的三嫂,任勞任怨受苦遭罪,一切為了兒女,養(yǎng)他們長(zhǎng)大成人,盡了她一輩子的義務(wù),這就是她的生活。現(xiàn)在,她身上又有孕六個(gè)多月,但仍然在精神抖擻地勞動(dòng),刨著一家今冬明春的主要口糧——二畝半地瓜……<SPAN lang=EN-US>
“媽!媽——”<SPAN lang=EN-US>
三嫂一轉(zhuǎn)頭,見是她的三女兒小菊,沿著上山的小路,慌慌張張向這里邊跑邊呼喚。她急忙把眼睛擦干。<SPAN lang=EN-US>
小菊來到母親跟前,氣喘吁吁地說:“媽,媽!俺爹在家發(fā)大火<SPAN lang=EN-US>!俺姐在哭……”<SPAN lang=EN-US>
“哪個(gè)姐?”三嫂一驚。<SPAN lang=EN-US>
“大姐<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三嫂急問:“為么事?”<SPAN lang=EN-US>
“為大姐和玉山哥的事……”<SPAN lang=EN-US>
“啊,這是哪來的風(fēng)<SPAN lang=EN-US>?”事情太突兀,三嫂更急了,“快說<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俺爹正在家數(shù)新繭,花臉大腳她……”<SPAN lang=EN-US>
“知道點(diǎn)禮數(shù)。”<SPAN lang=EN-US>
“都是這霜子?jì)鹗沟膲摹K齺砀嬖V爹,看到大姐和玉山哥在后溝桃樹林里怎么的……”<SPAN lang=EN-US>
分明是一瓢冷水澆身,三嫂驚呆了。她大女兒好兒十九歲了,還沒說婆家,這在當(dāng)時(shí)當(dāng)?shù)厥窍∑娴氖铝恕e人提,好兒推諉,三嫂倒是因?yàn)楹脙鹤杂咨碜尤酰宰忧樱瑳]有給她訂親,想等她再大一大。前些日子,有剛才小菊叫出那一串名號(hào)的孔霜子,找上門說媒,要把好兒說給她娘家侄子孔居任。三嫂打聽得孔居任為人不老實(shí),沒有應(yīng)允。真是晴天霹靂,再想不到,好兒和她后姨(注:后姨:親姨去世后,姨父的續(xù)弦。)表哥高玉山,竟生起這場(chǎng)風(fēng)波來!
十二歲的小菊,翻著黑靈靈的眼睛,看她母親滿臉怒容愁色,怯怯地說:“媽,要真有這事兒,俺大姐該受罪了嗎?”<SPAN lang=EN-US>
三嫂盯著小女兒的臉,聲音不高,沉重地問:“你知道他倆的底細(xì)?”<SPAN lang=EN-US>
小菊立刻躲開母親的目光,手忙腳亂地說:“俺哪知道,俺……”<SPAN lang=EN-US>
“丫頭,撒謊!”三嫂伸手托起小閨女的下巴。<SPAN lang=EN-US>
“媽媽,不撒謊,不敢撒謊!俺都對(duì)媽說。”小菊眼里滾動(dòng)著淚水。<SPAN lang=EN-US>
三嫂扯著小女兒的手,挨身坐到地堰邊上。<SPAN lang=EN-US>
“今晌午,爹媽姐姐都出了門,俺玉山哥來啦!他騎著自行車,車后座上帶一捆書。我說上山找媽,他說去繡房找大姐,我去了。”小菊說著說著活潑起來,細(xì)眉稍掛上喜色,“媽呀,好兒姐來家啦,俺們?cè)谝粔K玩,玉山哥教俺倆識(shí)字,他懂得真多啊!他夸我靈通,說我要能上學(xué),準(zhǔn)考第一名……”<SPAN lang=EN-US>
“你舌頭這么長(zhǎng)<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小姑娘卻還沉醉在自己的感情里,喜悅地說:“玉山哥還說,他明年要去文登城念書,往后當(dāng)先生,辦學(xué)校,教和我一樣的窮孩子識(shí)字……”<SPAN lang=EN-US>
“快說和你大姐的!”<SPAN lang=EN-US>
小菊又望著母親布滿愁云的臉,喜氣消失了,咬著食指,說:“待了一會(huì)兒,玉山哥要走,叫好兒姐送送他。大姐怕撞見人,我就自個(gè)兒跑到外面望望,沒有人,叫他倆走啦。媽,再怎么著,他倆進(jìn)沒進(jìn)桃樹林,俺一點(diǎn)不曉得。真的,有半句兒假,連舌根都爛<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三嫂不由得望著村外的桃樹林,它的黃葉正在秋風(fēng)中飄零。她像是害牙痛似的,難過地吸冷氣。<SPAN lang=EN-US>
小菊大閨女似的安慰道:“媽,你別信孔霜子的胡謅八扯!那桃樹林,一沒花,二沒果,葉葉也快落凈了,大姐他們?nèi)ツ歉擅囱?SPAN lang=EN-US>?媽,快回家吧,俺爹在發(fā)火,大姐在哭哩!”<SPAN lang=EN-US>
三嫂站起身,看著刨出來的一攤攤的地瓜,吩咐小女兒:“把它們歸攏一塊兒,等你二姐來搬。我先回家……”<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院墻是這一帶山上很多的粗質(zhì)的淡紫色花崗石砌起來的,有一丈多高,墻頭爬滿已經(jīng)枯萎了的眉豆藤。茅草院門樓下,薄舊的門扇緊閉著。三嫂扛著镢頭來到門前,推門沒推開,就拍著門上的鐵環(huán),大聲喚道:“好兒,好兒!媽回來啦!”<SPAN lang=EN-US>
一剎,門無聲地分開來。開門的人即刻閃身走去。<SPAN lang=EN-US>
“好兒<SPAN lang=EN-US>!”三嫂叫著邁進(jìn)門檻,迅速掃視面前的大閨女。<SPAN lang=EN-US>
好兒比她生母高,細(xì)細(xì)的身材,像根柳枝似的稍稍有點(diǎn)彎曲。長(zhǎng)圓形的臉,白皙中透著粉紅,稀松的長(zhǎng)辮子彎彎地搭在肩上。在她母親跟前,她低著頭,順著睫毛,一動(dòng)不動(dòng)。<SPAN lang=EN-US>
三嫂輕輕舒口氣,把镢頭放到墻根處,說:“去吧。”等好兒進(jìn)了西廂,她理了一把鬢發(fā),向正房走來。<SPAN lang=EN-US>
正房東間炕上,四仰八叉躺著一個(gè)人,閉著眼,張著嘴,有氣無力地喘息著。<SPAN lang=EN-US>
三嫂白他一眼,隨手把炕邊上的小笤帚抹到地上。<SPAN lang=EN-US>
躺著的那人粗聲喝道:“你‘呼隆’么!”<SPAN lang=EN-US>
“哼,睡得倒警醒。”三嫂說著拾起掃炕笤帚,“這么早就收工量炕,咱小家小戶的,可養(yǎng)不起睡神爺。”<SPAN lang=EN-US>
“家是我張老三的,我愿多會(huì)躺下,就多會(huì)躺下,誰還敢叫我站著不成?”張老三又閉上眼睛。<SPAN lang=EN-US>
“好嘛,這家姓張,俺走。”<SPAN lang=EN-US>
張老三急睜開眼睛翻起身,隔著半壁土墻,見妻子在灶間掃身上的浮土,并沒有出走的動(dòng)向,就又憤怒地吼道:“像這么個(gè)鬧法,這家早晚也得散<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三嫂那細(xì)細(xì)的,卻是黑黑的眉毛聳了聳,回到炕前,軟和地說:“出了事,你明白說呀!”<SPAN lang=EN-US>
張老三裝上一袋煙,從口袋里摸出打火的火鐮火石,三嫂看著他,耐心地等待著。但老三突然把小煙袋從生滿胡子的嘴里拔出來,指著炕前烏黑的立柜,說:“你把那東西給我。”<SPAN lang=EN-US>
三嫂生氣地罵道:“和閨女鬧氣,還要酒壯膽子,埋汰人……”<SPAN lang=EN-US>
“行,行,我埋汰!”老三拍著炕席咆哮起來,“我張老三怕老婆,名聲在外。你精靈,你當(dāng)家,你把閨女縱得橫走豎飛,我不敢放個(gè)屁!弄到這遭時(shí)候啦,你還不醒目!你、你……”<SPAN lang=EN-US>
三嫂見丈夫滿臉漲紫,脖露青筋,話都說不下去了,忙坐到炕沿上,和氣地說:“有話好好說呀,好兒那孩子心眼窄巴,我怕你碰了她,萬一有個(gè)好歹……”<SPAN lang=EN-US>
“我動(dòng)她一指頭沒有?你問問那東西去<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這自然是好,俺母女領(lǐng)你的情,也算你還有做老子的心腸。”<SPAN lang=EN-US>
“心腸<SPAN lang=EN-US>?出這大的丑,揍死她也該<SPAN lang=EN-US>!”張老三手指屋頂,氣呼呼地說,“我得留著這把茅草,給你們擋風(fēng)遮雨。”<SPAN lang=EN-US>
三嫂疑惑地望著他,問:“難道你打了閨女,有誰要?dú)н@個(gè)家?”<SPAN lang=EN-US>
“誰?哼,你那個(gè)好外甥——這混蛋小子!”<SPAN lang=EN-US>
三嫂深嘆一口氣,愁苦地說:“你還是積點(diǎn)德吧。孩子們有差遲,該管教。可還都年少,不懂事,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過去就算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老三手持煙袋鍋?zhàn)又钢拮樱宦暠纫宦暩叩卣f:“你與他高玉山認(rèn)親,他可不和你講情。告訴你吧,這事不輕松,完不了<SPAN lang=EN-US>!你去問問你閨女,她認(rèn)錯(cuò)不認(rèn)<SPAN lang=EN-US>?好他媽的高玉山,我要去告官<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三嫂臉色白了,震驚得眼睛都直了,惴惴地問道:“快說,這事怎么個(gè)大法,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張老三見自己的話引起了妻子的焦急,倒很得意。他把小煙袋向炕上一撂,說:“給我四兩。”<SPAN lang=EN-US>
“唉,你這埋汰人……”三嫂又氣又急,去打開柜門,從小泥壇子里,倒出一茶盅多半是用不能吃的地瓜根根自燒的白干酒來。<SPAN lang=EN-US>
老三忙接過酒,臉露喜色,喝著嘟嚷道:“盡多二兩……”<SPAN lang=EN-US>
“別得寸進(jìn)尺。”三嫂將酒壇封好口,重新放回柜子里。又拿著小碟到院子放在石條上的咸菜壇子里,夾出一些咸柞蠶蛹,但當(dāng)她回來時(shí),老三卻等不及下酒的菜,酒已經(jīng)喝下一大半了。<SPAN lang=EN-US>
張老三這下不用追問,抖起精神,嘴角淌著口水,滔滔地講道:“聽我從頭和你說明白。我剛從山上挑草回來,在桂元家數(shù)繭,孔霜子來找我。我問她有么事,她說跟她走,一切會(huì)清楚。我迷離懵懂地跟著她,來到后溝桃樹林子邊上,順著她手指的去向,看見樹枝稠處,有兩個(gè)人影。我問她是什么意思。她說:‘小聲點(diǎn),別驚動(dòng)了人家的好事……’<SPAN lang=EN-US>
“我一聽,轉(zhuǎn)身就走。可孔霜子把我扯住,說:‘老三哥,你好糊涂!快去抓拐子,晚了你閨女沒救啦!”她把我朝前猛推了個(gè)跟斗。<SPAN lang=EN-US>
“這真是晴天響炸雷。我穿過幾棵樹,啊啊!就見咱那好兒丫頭,趴在個(gè)男人肩膀頭上,抽抽嗒嗒地哭,男的直說溫存話……我學(xué)不上來的話。我這火氣啊——我輕輕拾了一根粗木棒子,破口大喊:“清平世界,有這么大膽欺負(fù)人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你那好兒閨女,推那男的:‘決跑你的,俺爹!’<SPAN lang=EN-US>
“‘往哪跑,拐種子!’我喊著,掄著棒子打過去——媽媽的,樹根子絆了腳,我一跤摔到地上。心想,這下可完啦,那野賊不收拾我,也跑沒了影。我正害痛爬不起來——咦,有人來攙我,一邊說:‘姨父,磕傷沒有?’<SPAN lang=EN-US>
“我睜眼一看,是你那外甥,他直給我揉關(guān)節(jié)。我說:‘玉山,你來的正好,快抓拐子!’他問什么拐子。‘欺負(fù)你妹的,跑啦<SPAN lang=EN-US>?!’這小子笑笑說:‘姨父,你別著急,剛才是我和好兒妹說個(gè)話的。’老天爺,拐子就是他呀!這野種,膽大包天,倒沒逃,還和我貼近乎!我這氣——我躲開他,掄起棒子就打……<SPAN lang=EN-US>
“‘爹!別打他,他沒錯(cuò)<SPAN lang=EN-US>!’我從來沒見好兒這么大膽子,她撲上來,用身子護(hù)住高玉山。我愣呆了,眼都?xì)饣枥?lt;SPAN lang=EN-US>!我要砸死這冤家——‘住手<SPAN lang=EN-US>!’你那外甥叫著上來奪下我的棒子,摔到地下,沖著我說:‘姨父,明明白白告訴你,這事沒好兒的錯(cuò),也沒我的不是。你鬧嚷大了,是咱自己家出丑,外人笑話。你要打我妹一下,就是先翻臉,我也只得和你仇人待。’<SPAN lang=EN-US>
“我說:‘好小子,你大話吹破了天!我的閨女,我—— ’我剛要朝好兒動(dòng)巴掌,那小子只一推,把我推出好幾步遠(yuǎn)。我見他年輕力壯,知道對(duì)不過他,就罵:‘你小子等著,有日子教訓(xùn)你<SPAN lang=EN-US>!媽媽的,臭丫頭,滾家去<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好兒跟我走,那高玉山毛賊在后頭喊:‘好兒妹,咬著牙,別害怕。誰敢動(dòng)你一指頭,他的房子就得等著一把火!”<SPAN lang=EN-US>
“唉,唉!你那寶貝閨女!你那好外甥<SPAN lang=EN-US>!”張老三指著妻子,疲憊不堪地倒在炕上。<SPAN lang=EN-US>
張老三借著酒力述說他的遭遇,三嫂卻只聽了其中的關(guān)鍵幾句話,這也是她長(zhǎng)期聽丈夫說話養(yǎng)成的習(xí)慣,把大部分時(shí)間用在對(duì)事物進(jìn)行分析、判斷上。她愁悒悒地說:“唉,沒料到,好兒丫頭從小絲坊里入、繡房里出,軟嫩嫩的,竟生出這段子事來<SPAN lang=EN-US>!要是玉山?jīng)]‘下柬’(注:下柬;兒女小時(shí)由父母做主訂婚。),他二人好了,親上加親……”<SPAN lang=EN-US>
“把閨女嫁雞嫁狗,也不給高玉山<SPAN lang=EN-US>!”張老三怒氣不息地說,“再說,他媽那富眼珠,看得上咱草門樓?”<SPAN lang=EN-US>
三嫂不理會(huì)丈夫,按照她自己的思路,繼續(xù)說:“這兩個(gè)人是過分啦,該管。可好兒生性嬌嫩,身子又弱,這一驚嚇——孔霜子這人,也算得有心!”<SPAN lang=EN-US>
“哼,不叫人家,你閨女能做下叫你出不得門的事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混說<SPAN lang=EN-US>!”三嫂的臉色一下變得發(fā)青,陡地站起身,“俺的閨女,和不正經(jīng)沒緣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張老三也滾起來,臉紅脖子粗地說:“你還犟嘴<SPAN lang=EN-US>!我親眼瞅見……”<SPAN lang=EN-US>
“你瞅見么啦,啊?”三嫂細(xì)黑的眉毛揚(yáng)起來,怒目盯著丈夫,聲音銳利地說,“你瞅見玉山和好兒在一塊,還有什么啊?你怎么沒瞅見,大腳霜子四十開外還涂脂搽粉,披紅掛綠<SPAN lang=EN-US>?誰不知道,半夜三更,野漢在她家打架動(dòng)刀子……啊?!”<SPAN lang=EN-US>
張老三反駁妻子,可是口氣不那么粗了,說:“她是她,咱是咱,別人不要臉,我要留著皮。”<SPAN lang=EN-US>
三嫂理一把鬢發(fā),放平了聲音,說:“你呀,糊涂的人,好生想一想。好兒的不是要說她,可那孔霜子安的什么心?她自個(gè)兒的臉都不要了,還能為咱留面皮?她還是為她娘家侄子孔居任,在打好兒的主意。咱可不能河邊娶媳婦,給王八找喜歡,那些污臟貨,專想得便宜<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一席話,說得老三目瞪口呆。妻子的道理,張老三是不同意的,明明是自己占著理,怎么能聽她的?但他一時(shí)又找不出話爭(zhēng)辯,就又羞又惱,倏地跳下炕來,擺起家長(zhǎng)的勢(shì)派,揚(yáng)著胳膊吼道:“你要怎么著?這家誰當(dāng)?你、你氣死我呀,媽媽的……”<SPAN lang=EN-US>
三嫂的臉在丈夫的巴掌底下,卻沒有躲避的意思,神態(tài)鎮(zhèn)靜地說:“要打你打吧,理總得講……”<SPAN lang=EN-US>
猛然間,一個(gè)健壯的閨女沖進(jìn)屋,兩手有力地抱住張老三掄起的胳膊,帶著哭音叫道:“爹!媽<SPAN lang=EN-US>!你們又打仗,叫人聽見多不好<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小菊也一頭闖進(jìn)來,把她母親緊緊地護(hù)住,哭著叫:“媽!快躲開呀……”<SPAN lang=EN-US>
老三使勁才掙脫開二女兒桃子抱他胳膊的手,他感到悲哀而又不幸,絕望地說道:“反啦,反啦!我明明占理,你們不聽管<SPAN lang=EN-US>!你們娘們家結(jié)成伙,欺負(fù)我啊<SPAN lang=EN-US>!我的金貴兒,爹指靠你回來?yè)窝 业男彼麖澭诳磺暗叵聛y摸著。<SPAN lang=EN-US>
小菊以為爹找鞋打媽吶,趕忙撿起那雙打了幾個(gè)補(bǔ)丁的豬皮底鞋,就要拿走,但三嫂叫住了她:“小菊,你叫他光著腳出門,更說咱娘們家怎么他啦!”<SPAN lang=EN-US>
老三也不答話,蹬上鞋,頭不抬地出門去了。小菊樂了。桃子要去追父親,母親叫住了她,吩咐她去西廂陪好兒。等兩個(gè)閨女離開,三嫂揩了幾把淚水,強(qiáng)打精神,動(dòng)手做晚飯。<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夜至二更,張老三倒倒晃晃走回家里。三嫂在西間炕上,正指導(dǎo)小菊做針線,聞著酒氣,她沒抬眼,眉頭皺緊了。小菊忙道:“爹,拾掇飯你吃。”<SPAN lang=EN-US>
老三搖搖頭,說:“這家沒我的飯食啦<SPAN lang=EN-US>!哼,此處不養(yǎng)爹,自有養(yǎng)爹處。等我大兒金貴富起來,開個(gè)小商號(hào),我當(dāng)個(gè)小掌柜的,咱趕不上孔秀才弟兄氣派,也用不著起早爬晚滾山林子……”他見這番話沒有引起妻子的任何反應(yīng),就湊到她身邊,帶著討好的口吻說;“我說金貴他媽,女大留不住,把好兒嫁出去吧<SPAN lang=EN-US>!還是你精明,想到這一層,她霜子?jì)鹩痔崞鹂拙尤危思业故且黄眯模f得也實(shí)在,孔居任眼下是窮點(diǎn),也有點(diǎn)毛手毛腳的,可他獨(dú)身一人,孔秀才的本家,有幫他的,只要他成了家,就安分守己,立起業(yè)來……”<SPAN lang=EN-US>
三嫂咬一下牙,扯斷線頭,沖小菊說:“還不快睡去,沒出息的埋汰貨!”<SPAN lang=EN-US>
小菊遭到無來由的責(zé)斥,眼淚汪汪地望著母親道:“媽,叫我到哪睡去<SPAN lang=EN-US>?這是俺的炕啊!”<SPAN lang=EN-US>
“愿到哪去到哪去。認(rèn)物不認(rèn)人的東西<SPAN lang=EN-US>!”三嫂下了炕,進(jìn)了東房間。<SPAN lang=EN-US>
張老三瞇瞇著紅眼睛,苦笑笑,跟在妻子身后,嘟嘟囔囔地說:“你別指雞罵狗。我人醉心不醉。我人窮志不窮。好啦,還是你清醒,就依你,閨女不給孔居任,不給啦……”<SPAN lang=EN-US>
小菊抱床被子來到西廂。大姐好兒背著油燈亮,歪在被疊上;二姐桃子在做針線,見小妹來,便問:“你怎么也來啦<SPAN lang=EN-US>?這么大了,也不知守著媽點(diǎn)。”<SPAN lang=EN-US>
小菊哭喪著瘦長(zhǎng)的臉孔,那美麗的端莊的小鼻子一抽一搐地說:“誰稀罕來的<SPAN lang=EN-US>?正屋媽攆出來,廂房姐又不要……俺走<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伸手把她拉住,笑道:“好妹子,姐的不是,快上來。”<SPAN lang=EN-US>
小菊扭著身子向外掙脫,說:“俺上街睡去,北山上下來野貓子,吃了我才好哩!”<SPAN lang=EN-US>
桃子把手一松,說:“也好,尼姑頂上的獨(dú)眼狼,正樂得嗷嗷叫吶!”<SPAN lang=EN-US>
小菊傻眼了,站了一會(huì)兒,做出笑臉,將被子扔到炕上,央求道:“二姐呀,別動(dòng)真,俺小呀!”<SPAN lang=EN-US>
“十二歲的閨女啦。”桃子不理睬。<SPAN lang=EN-US>
小菊擺著一邊一根齊耳小辮,嬌細(xì)的身子燕子似地?fù)渖峡唬嗽谔易討牙铮f:“比你就是小么。二姐,你放心,爹從外面喝酒回來,向媽求情了哩,沒事啦……二姐呀,你來陪大姐,撂下我自己一鋪炕,忍心嗎?”<SPAN lang=EN-US>
桃子邊給小菊鋪被窩邊說:“沒臉皮的丫頭片子,老實(shí)在這邊躺著。要不,就掀出門去。”<SPAN lang=EN-US>
小菊聽話地躺好,看著好兒的背影,說: “大姐,你別犯愁。有媽,爹不敢怎么著你,誰也欺負(fù)不了咱們。”<SPAN lang=EN-US>
好兒無表示,小菊欲起身拉她,被桃子捺住,催促道:“快睡你的,明早一塊上山干活。”<SPAN lang=EN-US>
小菊只好躺著,把眼睛轉(zhuǎn)向窗戶。<SPAN lang=EN-US>
月上西廂,窗紙的半邊透著銀光,那上面的紙剪的紅金魚活了,在綠水仙中游蕩;彩蝴蝶動(dòng)了,在花叢中飄搖……十二歲的小姑娘,已經(jīng)進(jìn)入夢(mèng)境。<SPAN lang=EN-US>
昆崳山上的秋風(fēng),入夜之后,逐漸減弱,但卻一陣涼似一陣,要用潔白的霜花,裝扮它懷抱中的山村的早晨。<SPAN lang=EN-US>
院中那株大桃樹,墻頭上的眉豆枯藤和茅草,在微風(fēng)中颯颯瑟瑟地響,伴奏著屋內(nèi)小菊的細(xì)細(xì)的鼾聲。<SPAN lang=EN-US>
桃子將好兒扳起身。好兒柔發(fā)散亂,搽一層薄粉的白臉腮上,沾滿淚珠,宛如花瓣上滾動(dòng)的露水。桃子打點(diǎn)好鋪蓋,姐妹倆睡下。<SPAN lang=EN-US>
好兒悲嘆道:“能和小菊一樣,沒愁沒怨,沒牽沒掛,有多好呀!唉,世上的事,難著哪,妹<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說:“為人做事,自個(gè)兒總得有個(gè)主身骨。錯(cuò)的,不干;對(duì)的,哪怕死,也豁上去。你說說你倆的事,我評(píng)斷評(píng)斷。”<SPAN lang=EN-US>
好兒道:“凡事不像你說的那么簡(jiǎn)明,一是一,二是二的。不說吧。”<SPAN lang=EN-US>
桃子說:“是對(duì)是錯(cuò),總有個(gè)分?jǐn)唷D阏f說,啊!”<SPAN lang=EN-US>
好兒臉上充血,羞怩地?fù)u搖頭道:“俺出不了口……”<SPAN lang=EN-US>
“這是對(duì)誰<SPAN lang=EN-US>?揀你能出了口的說吧。”<SPAN lang=EN-US>
“其實(shí)也沒有出不了口的事兒……”<SPAN lang=EN-US>
“那你就說吧,我誰也不告訴。姐,你和玉山哥,挺久遠(yuǎn)的了嗎<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唉,這心里的事,哪里記得住日子!從遠(yuǎn)說,我十五歲在孔家莊絲坊里做活兒,住在姨父家,和他朝見暮逢的。他上學(xué)堂,知道的事兒真多,教我和玉水兄弟認(rèn)字,講古人寫的詩(shī)兒詞兒……俺們?cè)谝黄鹜樞牡摹N沂邭q那年,絲坊的活累我一身病,后姨待我又不好,媽要我回家去。姨父讓玉水兄弟送我,路上他說,昨兒玉山哥和他媽吵嘴,叫姨姨打了兩嘴巴。為的是他不要八歲‘下柬’的媳婦……俺倆走到龍泉口,想不到他等在那里……”<SPAN lang=EN-US>
“誰”<SPAN lang=EN-US>
“玉山哥唄<SPAN lang=EN-US>!他叫玉水兄弟到那面龍泉眼看水景。我提起他和他媽拌嘴的事,勸他不要惹老人生氣。他道,老人生一回氣,他生一輩子氣;別的依附點(diǎn)行,獨(dú)這不可。我說,你沒見過那閨女,怎么就知人家不好?他道,沒見過的好壞不知道,見過的好,為什么不和好的好?我一時(shí)沒理會(huì)他的話,可從他望著我的神情上,覺到了點(diǎn),臉一下燒起來,再不敢抬頭。他的聲音一下離得我近了……”<SPAN lang=EN-US>
“說呀!”<SPAN lang=EN-US>
“他說,咱們是人,不是牲口,認(rèn)識(shí)不認(rèn)識(shí),湊合在一起就行了;兩人沒情沒意,在一起呆著,還不如一輩子單身強(qiáng)<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那你呢?”<SPAN lang=EN-US>
“我、我只覺心慌,一句話說不出,淚珠像下雨似的,不斷地往下滾……”<SPAN lang=EN-US>
“完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能完也就省心啦。從那以后啊,他一來咱家,我從心里愿見他,可又怕見他。時(shí)間長(zhǎng)了,他不來,就想他……我盼他早說通姨姨,斷了那頭親事……這次是他去文登城,托人說合上鄉(xiāng)村師范學(xué)校念書,繞道來看我。在桃樹園里,他說他媽硬是不斷親,寬慰我咬著牙,等他。我又急又悲,扶著他肩頭哭起來……”<SPAN lang=EN-US>
桃子聽完,在好兒的啜泣聲中,她用心尋思了一番,結(jié)果是又同情又為難地說:“這事兒,真是個(gè)麻疙瘩<SPAN lang=EN-US>!你和玉山哥好,我挑不出毛病。就是他能退了那門親事,后姨那人,也不準(zhǔn)能看上咱們家。”<SPAN lang=EN-US>
好兒的哭聲更大了,說:<SPAN lang=EN-US> “大妹別擔(dān)心,我這病怏怏的身子,反正也活不了幾年……”<SPAN lang=EN-US>
“快不要瞎說……”桃子也流出了淚水,但她見窗上人影一閃,忙捅一下好兒,“媽來啦,別出聲!她有身子,最受苦……<SPAN lang=EN-US>"
門扇輕輕推開,三嫂隨著一道月光,無聲地邁進(jìn)來。她停在房門口,望著炕上挨身躺著的三個(gè)女兒。小菊卷縮著嬌小的軀體,一只手搭在二姐脖子上。桃子中上等個(gè),身體豐滿,自己占了炕的小半部。好兒高矮與桃子相仿,看起來她高些,因?yàn)樗?xì)瘦,臉形稍顯長(zhǎng)點(diǎn)。<SPAN lang=EN-US>
三嫂摸摸好兒的臉,有點(diǎn)子燒,枕邊一塊素絹,濕漉漉的。她痛楚地嘆了口氣,千頭萬緒的情感,涌上心頭:三個(gè)閨女,三個(gè)模樣,一天天大啦,都要走自個(gè)兒的路啦!她爹罵我骨頭賤,只給他生下一個(gè)兒子——唉,金貴這孩子,一去四年多!在孔家莊頂租還債期滿,我高低要他回家,窮死也在家租地種。可他爹聽信別人的話,放他到孔家天津的買賣行里當(dāng)學(xué)徒,想掙點(diǎn)錢……如今怎么樣呵,信越來越少……閨女啊,不是媽強(qiáng)嘴,媽覺著你們比那哥哥強(qiáng),金貴叫他爺爺奶奶爹爹從小慣得任性,沒有你們省心。唉,好兒你是媽慣著的,長(zhǎng)得嫩,如今又生出這樁子事來,怎不使人揪心!桃子你自小不稱你爹的意——第二個(gè)閨女是冤家呀,媽也沒嬌你,倒好,自幼上山干活,身子壯,心眼實(shí),我最省心,過年就出去了,你那婆家窮是窮,倒是實(shí)在人家。媽的三閨女,小菊子,你會(huì)長(zhǎng)成什么樣呢<SPAN lang=EN-US>?模樣像我,愿你比媽有能耐。哦,肚子里這個(gè),盼他是男的——女的也好,沒女人世上沒媽啦!孩子啊,你們的前程是個(gè)什么樣子呢?像你們爹媽一樣<SPAN lang=EN-US>?比你們爹媽好些<SPAN lang=EN-US>?會(huì)比你們爹媽更苦……<SPAN lang=EN-US>
屋外傳來一陣風(fēng)聲。窗外的大桃樹,葉兒紛紛飄落,枝丫亂搖亂攪,把投進(jìn)滿屋的月色,劃得七零八碎的。<SPAN lang=EN-US>
三嫂見情.心里隱隱作痛。<SPAN style="COLOR: white">(馮德英文學(xu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