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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山菊花·上》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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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秀才雖然老謀深算,但是偏僻的小山莊,出現(xiàn)了陌生人的蹤跡,馬上引起桃花溝的黨組織的注意。大家的擔心,都集中在程先生身上。因為,他是外來人,雖說以辦學為掩護,一直沒有暴露,但不祥的人,首先是在家廟后面的山上出現(xiàn)的。桃子更留心到,那一連來了兩天的貨郎擔子,老是停在家廟對面,嘴喊著買賣,眼卻睨視著家廟的門。同志們?yōu)榉乐钩滔壬幸馔猓胍估镉晌槭白訋讉€黨員,悄悄將他送到張老三蠶場的窩鋪住下。又過了兩天,可疑人仍然照常出現(xiàn)。今天早上,接到特委要程先生馬上去丁家庵開緊急會議的通知。大家分析,敵人如果真的是監(jiān)視程先生,也是在村里,正好從山里把程先生轉(zhuǎn)移出去,就沒有危險了。桃子說服了其他黨員,她要以上山薅野菜為名,到蠶場把程先生送上去丁家庵的路。<SPAN lang=EN-US>

桃子抱著竹青挽著山菜籃,來到了蠶場,向程先生報告了情況。程先生決定馬上出發(fā)。張老三指點桃子說,順著這條山夼往東南插,遇到三岔口就向往東北去的小路拐彎。桃子記下了,領著程先生順著沒有路的山夼找路走。<SPAN lang=EN-US>

走了一陣,程先生的喘氣聲就粗了。桃子停下來,從籃子里拿出四個熟雞蛋,塞給他說:"歇一會兒吧,給你墊墊肚子。”<SPAN lang=EN-US>

程先生拭著臉上的汗水,推辭道:“我不餓,剛和三叔吃干糧啦,給孩子……”<SPAN lang=EN-US>

“俺不要,俺也吃得飽飽的啦<SPAN lang=EN-US>!”小竹青說著,從媽媽懷里掙下地,“媽媽,俺要吃‘醋溜溜’。”<SPAN lang=EN-US>

“哎,真乖,和你小姨一樣愛吃酸……快,這有的是鮮嫩的醋溜溜,自己薅。”桃子隨手采著身前身后的山菜,“你快吃你的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程先生手握著雞蛋,眼看著母女倆忙著薅山菜的動作,面前悠然出現(xiàn)了那年他剛到膠東,于震海從威海衛(wèi)接他出來走在雪野上的情景……<SPAN lang=EN-US>

“這山菜,真好<SPAN lang=EN-US>!”他把雞蛋放回山菜籃里,幫著薅菜。<SPAN lang=EN-US>

桃子不過意地說:“看你……”<SPAN lang=EN-US>

“我也和竹青一樣,想吃它<SPAN lang=EN-US>!”他薅了一把嫩綠的山菜葉子,掩進嘴里,又苦又澀,不得不吐出來。<SPAN lang=EN-US>

“嘻嘻嘻……”竹青咯咯地笑了,“你吃差啦,那不是醋溜溜,是、是‘莊戶樂’,不能生吃,對吧,媽媽?”<SPAN lang=EN-US>

“對……”<SPAN lang=EN-US>

“兩歲多的孩子,就知道山菜的名目!這個世界……”程先生把孩子抱起來,眼睛潮濕了。<SPAN lang=EN-US>

竹青吃驚地看著他說:“程大爺,你怎么哭啊?媽媽說,不哭是乖孩子;俺姥姥說,媽媽從小就乖……”<SPAN lang=EN-US>

程先生急忙眨著眼睛說:“沒有啊!我高興地笑,笑有你這個乖孩子!你呀,快快長大吧,長大像你媽媽,再大了像你姥姥,她們都是好樣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是呀,媽媽<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緋紅了臉,說:“不是,你程大爺才是好樣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是呀,程大爺?”<SPAN lang=EN-US>

程先生連連搖頭說:“不是,我可不行。”<SPAN lang=EN-US>

竹青轉(zhuǎn)著眼珠喊起來:“哎呀,你倆誰說的對呀?俺該聽誰的呀?”<SPAN lang=EN-US>

“聽媽的,快下來,讓大爺歇一會兒。”桃子說,她籃子里的山菜快滿了……<SPAN lang=EN-US>

他們過了通母豬河的溪流,來到山坡卜的三岔路口。一條山路伸向東南,是去赤松坡的方向,一條羊腸小道向東北的從山拐去,是到無數(shù)山庵——包括丁家庵在內(nèi)的途徑。他們停下來,前后左右地尋視一番,沒有人跡。<SPAN lang=EN-US>

程先生說:“好啦,你回去吧,這里離桃花溝遠了,敵人在村里監(jiān)視我,再想不到我們早迂回出來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道:“我把你送到……”<SPAN lang=EN-US>

“我去赤子那里無數(shù)次啦,走不錯路。你快回家吧!”程先生說著走上東北方向的羊腸小道。<SPAN lang=EN-US>

桃子不放心地跟上來,說:“還是我送你到了吧……”<SPAN lang=EN-US>

“你帶著孩子,很累了……”<SPAN lang=EN-US>

“累倒不打緊,你能平順的到了就好!”桃子執(zhí)意地說,走到了他前面去。<SPAN lang=EN-US>

程先生無奈,只得跟她走。走著,他說:“我怎么會暴露<SPAN lang=EN-US>?桃花溝的人民太好啦,工作很順利,我真不忍心離開我們暴動的根據(jù)地。”<SPAN lang=EN-US>

桃子道:“等些天,沒有事,你再回來。敵人的鼻子能伸到俺村來,真讓人犯疑……”<SPAN lang=EN-US>

幾只名“紡棉婆”的鳥兒在綠枝梢上吱吱喂喂地歡唱。竹青在媽懷里偎不住了,伸著手叫:“好聽<SPAN lang=EN-US>!媽媽,俺要,要它……”<SPAN lang=EN-US>

桃子道:“等跟你小姨上山,讓她給你抓。”<SPAN lang=EN-US>

“程大爺抓,抓<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嗬,自由的鳥,哪里捉得到<SPAN lang=EN-US>?哦,有這個……”程先生說著,順手在路邊折了枝山里紅花,塞進孩子手里。<SPAN lang=EN-US>

竹青的小嫩手,握著紅花搖晃起來。程先生興奮不已,說:“革命的后代,看,你手里舉的是紅旗<SPAN lang=EN-US>!牢牢地握住它,使勁地搖吧!”<SPAN lang=EN-US>

桃子由衷地笑出了聲。這是知道丈夫犧牲的消息后,她第一次這樣酣暢地笑著。她看著程先生,欣喜地說:“情勢再兇險,也見不到你發(fā)急的樣子!”<SPAN lang=EN-US>

“革命者嘛!”程先生爽快地笑道,“沒有險惡,沒有犧牲,還怎么生活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道:“可俺吶,一遇上事,心還免不了跳……”突然,后面響起一陣山雞的驚叫聲;剎時,兩只山雞,從他們頭上飛速掠過。桃子即時說:“有人<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他們倆停步,向后方看著,聽著。果然,有石頭滾動的聲音。桃子那自小就習慣了山林景物的敏銳目光,很快發(fā)現(xiàn)后山坡的草木叢中,有幾個忙著躲閃的人影。她驚叫道:“有敵人!”<SPAN lang=EN-US>

不錯,是敵人。在桃花溝監(jiān)視程先生的密探,不見了目標的影子,回去報告孔慶儒,要求派兵來村搜捕。孔秀才想了一會兒,沒有答應,而要密探們照常在桃花溝活動,他馬上又下令,增派大批便衣特務,擴大監(jiān)視范圍,把遠離桃花溝十幾里的周圍的山隘路口,都設上了暗哨……<SPAN lang=EN-US>

程先生扶正眼鏡,平靜地說:“敵人是盯我來的,你快走,我……”<SPAN lang=EN-US>

“一塊向回走!”桃子不由他說下去。<SPAN lang=EN-US>

程先生站立不動,說:“走你的。這是命令<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著急地說:“我受的令,是送你出去!你剛還說,革命的不怕兇險犧牲……”<SPAN lang=EN-US>

“能少犧牲,最好<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敵人盯上咱們,你我分開有么用<SPAN lang=EN-US>?我不能丟下你不管……”桃子決斷地說,“快點,身上帶開會用的東西沒有<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為防備意外,我把要在會上講的工作計劃背下主要內(nèi)容,稿子留在三叔窩鋪里了……”<SPAN lang=EN-US>

“這就好!你想得周到……”<SPAN lang=EN-US>

“還有兩本書。”程先生摸了一下大褂里面的口袋。<SPAN lang=EN-US>

“書?”<SPAN lang=EN-US>

“《共產(chǎn)黨宣言》、《國家與革命》,這不是秘密,不怕敵人,只是在咱膠東非常艱貴,我要想法刻印……”<SPAN lang=EN-US>

“給我藏起來!”桃子接過書,想找藏的地方,但敵人已經(jīng)近了,一進路邊就會引起懷疑,她以把懷里的孩子挪個肩膀的機會,麻利地將書藏進籃子里的山菜底下。<SPAN lang=EN-US>

桃子抱著竹青挽著山菜籃,帶著程先生往回走。<SPAN lang=EN-US>

四個帶手槍的便衣敵人堵住去路。為首的劉排長喝道:“哪里去?”<SPAN lang=EN-US>

“走親戚。”桃子答。<SPAN lang=EN-US>

劉排長斜著眼說:“走親戚?一直走啊,拐回來干什么<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走岔路啦。”桃子道,“俺是去赤松坡的。這是俺村的教書先生,俺村養(yǎng)不起了,他想到大疃去找差使,順路搭伴的。”<SPAN lang=EN-US>

劉排長狎鄙地冷笑道:“搭伴的?哈哈,石匠玉見鬼了,你要找新的啦……”<SPAN lang=EN-US>

“你這兵痞,流氓!”程先生憤怒地罵道。<SPAN lang=EN-US>

劉排長搗程先生一拳,狠狠地說:“別發(fā)火,先生<SPAN lang=EN-US>!走啊,我們弟兄陪著,一路保鏢<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徑直朝去赤松坡的方向走,被敵人拽回來。劉排長說:“別想好事,照你們原先走的路,走!”<SPAN lang=EN-US>

程先生斥道:“你們憑什么管百姓走路?”<SPAN lang=EN-US>

劉排長掂著手槍道:“憑這個!不要裝糊涂啦,共產(chǎn)黨先生!我們?yōu)槟闶芰藥滋鞄滓沟目嗬?lt;SPAN lang=EN-US>!放老實點,領老子去抓你的同黨,饒你的狗命,要不的話,哼,在這見你的鬼去<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竹青緊伏在媽的肩上。桃子忙說:“他是個老實先生,誰說他是共產(chǎn)黨?”<SPAN lang=EN-US>

“誰說的?”劉排長得意地說,“這個,你問孔區(qū)長去吧。嘿嘿,你們是孫大圣,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去。實話說給你們聽著,盯了這個眼鏡先生兩天不見影了,我們弟兄都要求搜村,孔區(qū)長說,一搜就打草驚蛇,捉不到來上鉤的,姓程的走不出桃花溝周圍的山去,哪條人能走的道都有我們的人守著……想不到吧,我們擴大了監(jiān)視區(qū)……這次賴不過去啦,共產(chǎn)黨娘們,快帶路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程先生屹立不動,說:“我是共產(chǎn)黨人,向我開槍好啦<SPAN lang=EN-US>!她是個老百姓,放她去。”<SPAN lang=EN-US>

“哼哼,老百姓,我早認識,她是個鐵打的老百姓<SPAN lang=EN-US>!”劉排長說,“你們到底帶不帶路<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程先生冷笑一聲道:“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說這些廢話有什么用!”<SPAN lang=EN-US>

劉排長又指著桃子問:“你呢<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硬朗朗地說:“你認得俺不是泥捏的,能由別人胡擺弄?俺是和他順路的,不是和你說過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劉排長氣得鼓著牛蛋眼珠子,大吼道:“他媽的!給我搜姓程的身<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敵人把程先生的身搜了一遍,沒找出任何東西。劉排長又指著桃子說:“你,等一會兒收拾你……抓起來,押走<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館)

四個敵人押解著程先生和桃子母女,走上去赤松坡的路。這是吃過共產(chǎn)黨不少苦頭的劉排副熬到的劉排長,不敢從山路直著回區(qū),才這樣繞道回孔家莊的。他們一行從赤松坡村西走上去孔家莊的大道。在母豬河的橋頭,發(fā)現(xiàn)獨眼龍孔顯領著一幫子兵丁守在那里。劉排長忙跑上前向孔顯報告:“隊長,共匪抓回來啦!”<SPAN lang=EN-US>

孔顯迎著問:“抓著幾個?”<SPAN lang=EN-US>

“仨……”<SPAN lang=EN-US>

“好,到底不出我爹所料<SPAN lang=EN-US>!”孔顯滿意地走上來,猛然.他停住了,太陽鏡里的獨眼大瞪著,惶惶地說,“有她<SPAN lang=EN-US>!她又干上啦……那一個呢?”<SPAN lang=EN-US>

“她懷里的……”<SPAN lang=EN-US>

“孩子<SPAN lang=EN-US>?他媽的,鬧了半天,還只是抓了個姓程的!”孔娃生氣地說,“叫你們暗里盯梢,怎么下手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劉排長道:“是泥鰍那小子不當心,踩翻了石頭驚動了野雞……這娘們真他媽的機靈,發(fā)現(xiàn)了我們,硬是不直走啦<SPAN lang=EN-US>!我見瞞不住,怕他們跑了,才……隊長,總算把姓程的抓住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廢物<SPAN lang=EN-US>!光為抓個姓程的,還要下這么大工夫……唉!”<SPAN lang=EN-US>

孔顯惱恨地盯著走近的程先生和桃子,陰冷地說:“石匠媳婦<SPAN lang=EN-US>!你好大的膽子……”<SPAN lang=EN-US>

“啊!你們又抓她做么呀?”<SPAN lang=EN-US>

在敵人叢中,埋著頭的桃子,聽到一句女人的話聲,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她<SPAN lang=EN-US>!

萃女沖孔顯質(zhì)問:“老欺負個女人家,你們安的什么心?”<SPAN lang=EN-US>

孔顯吊斜著獨眼,貪婪地盯著小白菜白皙紅暈的俊臉蛋,笑道:“我的少奶奶,她和姓‘共’的一塊干事,能不抓<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萃女這才發(fā)現(xiàn)被押著的戴眼鏡的教書先生,臉色驟然煞白,手在不停地抖動。<SPAN lang=EN-US>

孔顯注視著小白菜的突然色變,警覺地問道:“怎么,你也認識這個姓‘共’的先生?”<SPAN lang=EN-US>

萃女口吃地說:“我……我……”<SPAN lang=EN-US>

孔顯越發(fā)懷疑,上前一步問:“你這要上哪去<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萃女的目光驚慌不定,光是嘴唇動,卻出不來聲音。<SPAN lang=EN-US>

敵兵們都瞪著面前這個少嫩的青年女子,氣氛異常緊張。桃子的心忐忑起來:莫不是鳳子派她出來有任務?因為桃子知道,自從萃女營救她出獄之后,她一直表現(xiàn)不錯,在敵人控制最嚴的孔家莊鎮(zhèn)的黨組織,遇上不得已的情況,曾通過萃女和于震興送信出來……這次會不會也是……<SPAN lang=EN-US>

是的,由于孔慶儒的狡詐,金貴告密程先生的消息,丁立冬今天早上才探查出來,報告了鳳子。然而,鳳子遭到不幸,德源號絲坊為不讓職工拿蠶蛹回家度春荒,在蒸繭時放進大量鹵堿。鳳子不知情,昨天拿蛹回家熬野菜吃,全家發(fā)高燒。上吐下瀉。她聽了丁立冬的情報,掙扎著起身,走到院子里就摔倒了。她丈夫是常年在外當長工的,孩子小又病倒炕上,畢松林又在外山放青,怎么辦<SPAN lang=EN-US>?她想到于震興和萃女,就扶著墻,好容易拖著腿挨進萃女的家門。震興回赤松坡伺弄菜園子去了,她就對萃女說,快到赤松坡,找武術房的老師江鳴雁,告訴他,戴眼鏡的先生讓狼盯上了,得馬上離開……萃女記下了,立刻上路……<SPAN lang=EN-US>

剛上來,萃女見桃子被捕,她想從孔顯手里把桃子救出來。卻不料,敵人已捉住了戴眼鏡的先生<SPAN lang=EN-US>!別看小白菜闖過碼頭,經(jīng)歷的場面不少,山會上萬人看她唱戲毫不怯場,可是在敵人堆里,槍刀叢中,突然遇上這樣驚心的遭際,她又是和共產(chǎn)黨連上關系的人,一時竟緊張不已,沒法制約那又驚又急又疼又悲的感情!

孔顯看著他日思夜想的少婦這種情態(tài),心下暗喜:“這狂娘們,今兒個說不定有短處,讓我抓住了,要是那樣,嘿……”他又大聲叱喝:“快說話!你上哪去?去干什么<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小白菜!你裝傻啊,賣癡啊!”桃子那響亮的聲音,使敵人、萃女都吃了一驚,她沖到萃女面前,氣恨地說:“說,上哪去?哼,你不說,我替你說!你這不要臉的娘們家,又去勾引俺哥,你要成心害了俺們哪!要讓他一輩子綁在你身上,為你白干活啊!你這個狠心的人,不虧是孔家門里出來的……”<SPAN lang=EN-US>

萃女的心胸豁然開朗。她心里激動地說:“好妹妹,你真是個能人,救了我……”演戲是萃女的本行,聰穎的腦子一點就靈。她哼哼地冷笑兩聲,飛紅了臉,羞惱地對桃子說:“你個厲害媳婦,當著這么多人出我的丑,掀我的尾巴……好吧,咱家也不是好惹的,告訴你,找你哥去,怎么樣<SPAN lang=EN-US>?我要吃光他的肉,喝干他的血,連骨頭都不給你家留一塊,沒這點本領,還算小白菜的為人!你呀,這么抓我的臉,知道你是這號人,我當初真不該出力氣救你出來……”<SPAN lang=EN-US>

桃子憤憤地說:“你哪是為救人啊?俺家的錢白花啦<SPAN lang=EN-US>!誰不知道,你想拿這攏住俺哥的!早知你是這路貨,我屈死在牢里也不出來……你再近一步,看我不撕爛你這臟嘴<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你敢<SPAN lang=EN-US>!”萃女挺著胸揚著手來打桃子。<SPAN lang=EN-US>

桃子一手抱住孩子,一手用山菜籃子抵擋——那籃子直向萃女懷里送。<SPAN lang=EN-US>

小白菜的眼光瞟著桃子的動作,幾下就發(fā)現(xiàn)“對手”是在給她山菜籃子。她那刀馬花旦的手腳,敏捷地奪過山菜籃,嘴上說:“我叫你厲害!要飯的家伙也給你奪了,把你們餓死……”<SPAN lang=EN-US>

兩個青年女子對口動手,敵兵們都看得呆了。這時孔顯忙喊道:“快把共匪娘們抓起來,快!”<SPAN lang=EN-US>

劉排長上去扯拉桃子。桃子以打萃女為掩護,狠狠踢了這兵痞一腳。痛得他嗷嗷叫起來。<SPAN lang=EN-US>

孔顯趁機上去拉住萃女的手,使勁攥住不放。萃女一面掙脫,一面用胳肘向后一拐,頂在獨眼龍心窩上。他吸著冷氣松了手。<SPAN lang=EN-US>

孔顯命令敵兵們押著程先生和桃子母女前面走了,他落在后面,仍在糾纏著小白菜,氣惱地說:“你非去找那窮扛活的不可?”<SPAN lang=EN-US>

萃女沒有答理他,走上去赤松坡的橋面。孔顯望著她那活潑的背影,咽下一口涎水,趕上來,說:“好嫂子,別生氣呀!你這么實情對待他們,人家可把你當仇人,石匠媳婦和你動手,于震興對你沒情意……何苦呢?”<SPAN lang=EN-US>

當然,萃女根本聽不進孔顯的話。自從她參與營救了桃子,震興對她的感情更殷實一層。震海犧牲后,震興去參加共產(chǎn)黨開的追悼會,回來邊哭邊向萃女訴說人們怎樣疼他弟弟的為人,怎樣安慰他于震興,希望他給父親、兄弟報仇;震興也答應,盡力幫共產(chǎn)黨的忙。萃女聽后,也答應震興,幫他分擔艱險……他和她,實在是比先前更貼心了呵!

剛才桃子的作為,更使萃女心里熾熱:“多好的一個人,多美的一顆心啊<SPAN lang=EN-US>!人家在刀叢槍林里,不眨眼,不心慌,解了我的圍,把籃子給了我……哦,這籃子里一定有東西……”她把手偷偷地插進山菜里,觸到了那兩本書,像觸到紅火炭上,馬上把手縮回來,身上沁出一層細汗。<SPAN lang=EN-US>

孔顯見她不說話,認為打動了少婦的心,樂滋滋地說:“我的話有道理吧,你想想……”大膽地湊上她身邊。<SPAN lang=EN-US>

萃女瞪大眼睛,道:“放規(guī)矩點,別動手動腳的!”<SPAN lang=EN-US>

孔顯訕笑著說:“我看看……你拿的什么……哎,你要那討飯簍子干嘛,還不快丟河里去,臟著!”<SPAN lang=EN-US>

萃女道:“那媳婦薅的山菜挺鮮嫩的,拿回家嘗嘗鮮。”<SPAN lang=EN-US>

孔顯恬著面皮說:“菜吃鮮的,人也勤換著點……”<SPAN lang=EN-US>

“放你娘的屁!”小白菜罵著走去。<SPAN lang=EN-US>

“哎,嫂子,別生氣。”孔顯又追上來,堵住她的去路。<SPAN lang=EN-US>

萃女回過身,望著漸遠的押解桃子他們的隊伍,沉沉地說:“我倒不明白,你們和共產(chǎn)黨冤家對頭,可三番兩次抓那桃子干嘛,一個女流,能有多大作為?”<SPAN lang=EN-US>

孔顯立時色變,狠狠地說:“哼,剛才沒和你說,她和姓‘共,的一起干事……怎么,你又疼起她來啦?”<SPAN lang=EN-US>

“我疼她作么?共產(chǎn)黨對我有啥好的<SPAN lang=EN-US>?桃子方才對我那么兇,你沒見著?”<SPAN lang=EN-US>

“那你……”<SPAN lang=EN-US>

“我是想,要是再救了她,震興會……”<SPAN lang=EN-US>

“又為你那窮扛活的<SPAN lang=EN-US>!”獨眼龍妒火攻心。<SPAN lang=EN-US>

“算啦<SPAN lang=EN-US>!”萃女咬一下牙,快步下了木橋。<SPAN lang=EN-US>

孔顯也咬咬牙,眼睛一刻也不放過那漂亮的苗條身材,急趕上去說:“好嫂子,看你面上,我愿意為石匠媳婦求情;只是你也得答應我點事情。”<SPAN lang=EN-US>

“你說吧。”<SPAN lang=EN-US>

“你,夜里到冬春樓找我……”<SPAN lang=EN-US>

“呸!”萃女啐了獨眼孔顯一臉唾沫,悻悻地朝赤松坡去了。<SPAN lang=EN-US>

孔顯擦著臉,惱恨地盯著一溜疾步遠去的少婦,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轉(zhuǎn)回身往孔家莊走。出步?jīng)]多久,身后響起自行車的鈴鐺聲。他不讓路,車鈴更急。孔顯回身大罵:“瞎眼的王八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自行車上兩個人,驚呼著滾進路邊的泥溝里。孔顯看清摔倒的人,過去拉他:“舅,我沒看出是你……”<SPAN lang=EN-US>

“奶奶個熊<SPAN lang=EN-US>!”于之善從溝里爬出來,朝天鼻上凈是土,他用手一擦,臉像花臉狼。忙著問:“守業(yè),摔壞車子沒有?”<SPAN lang=EN-US>

于守業(yè)揉了一會兒磕痛的膝蓋,把自行車搬上來,檢查著說:“沒有。”<SPAN lang=EN-US>

“這就好。人的皮肉破了自個兒能長上,車子壞了,又得破費。好好把車子擦干凈。”壞地瓜說著,接過外甥遞來的香煙包,抽出兩根,別到耳朵上一根,吸著一根。<SPAN lang=EN-US>

孔顯問:“這車子不是守堂家的嗎<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嘿嘿<SPAN lang=EN-US>!”壞地瓜開心地笑了,“說話就是我的啦!我聽你爹的話,和守堂家拉得熱火,嘻嘻……車子我借出來,叫守業(yè)騎著跑煙臺,進項小不了。顯子,你在這干么個?”<SPAN lang=EN-US>

“抓共產(chǎn)黨。”<SPAN lang=EN-US>

“誰家<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一個姓程的外鄉(xiāng)人。還有石匠玉……”<SPAN lang=EN-US>

“嘩啦撲通”,自行車倒了,于守業(yè)一腚跌在地上。于之善奔過來,見兒子面如土色,連聲呼喚:“守業(yè)<SPAN lang=EN-US>!守業(yè)……”<SPAN lang=EN-US>

孔顯問:“怎么回事?”<SPAN lang=EN-US>

壞地瓜焦急地說:“老病又犯啦<SPAN lang=EN-US>!一提于震海……”<SPAN lang=EN-US>

于守業(yè)哇一聲大哭,爬起來就跑,跑著喊:“他活啦!媽哎,他活啦……”<SPAN lang=EN-US>

于之善使勁拉住了兒子。孔顯說:“別怕。他的尸骨早爛啦,活個屁!我是說抓了石匠玉的媳婦。”<SPAN lang=EN-US>

壞地瓜道:“守業(yè),聽到嗎<SPAN lang=EN-US>?不是他,是他媳婦。”<SPAN lang=EN-US>

于守業(yè)止住了哭,臉上逐漸緩上血色,那褲檔已經(jīng)尿濕了一大片。他愁眉不展地說:“爹,俺不上集了,家去啦。”<SPAN lang=EN-US>

壞地瓜生氣地說:“走吧,不成器的東西!才把自行車得手,老子要坐著抖抖,你他奶奶的……推著回去吧。”<SPAN lang=EN-US>

舅甥兩個向孔家莊走著。于之善向后望著遠處的白頭巾,說:“適才我見小白菜往俺村里去,是不是又去找于震興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誰說不是<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這女人……”<SPAN lang=EN-US>

“別提她啦,舅<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壞地瓜瞅孔顯垂頭喪氣的樣子,想一想,說:“顯子,別著忙,咱尋個法子,叫她和于震興鬧翻臉,斷了來往,你就好插上手啦。”<SPAN lang=EN-US>

孔顯靈機一動,說:“嘿,這倒是條妙計<SPAN lang=EN-US>!剛才萃女和石匠媳婦又動口又動手,你去告訴于震興,就說是萃女告了桃子的密,抓他們來的……你編排著說吧,要叫于震興信服……”<SPAN lang=EN-US>

“這你就放心吧<SPAN lang=EN-US>!”壞地瓜拍著巴掌道,“說謊造假,我用不著人教。這叫反奸計。事成了可要好好謝我……嗯,我剛見于震興在河南岸幫人鋤地,這就去說他……”<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館)

于震興猛步跨進院門,呼呼喘息一陣,低頭走進正屋,對萃女說:“你,跟我到南屋一趟<SPAN lang=EN-US>!”轉(zhuǎn)身先去了。<SPAN lang=EN-US>

萃女見他臉色難看,以為他是得悉弟媳被捕的消息了,沒有介意,便嘆了口氣,跟著他走進南屋。<SPAN lang=EN-US>

震興的目光仍是藏在眼皮底下,問:“你知道不知道,她又叫抓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知道。還有位戴眼鏡的先生……我親眼見的。”<SPAN lang=EN-US>

“在哪里見的?”<SPAN lang=EN-US>

“母豬河橋頭。”<SPAN lang=EN-US>

“和誰<SPAN lang=EN-US>?”于震興攥緊拳頭。<SPAN lang=EN-US>

“有孔顯那幫子壞種在場。孔顯說,桃子妹和那先生一起干事……”<SPAN lang=EN-US>

“桃子罵你打你啦?”震興咬緊了牙。<SPAN lang=EN-US>

“可不是?桃子能當著壞種的面和我動口動手,我真沒想到……”<SPAN lang=EN-US>

“哈哈哈哈<SPAN lang=EN-US>!哈哈哈哈!”于震興突然爆發(fā)了大笑,神經(jīng)質(zhì)的發(fā)瘋般的大笑。<SPAN lang=EN-US>

萃女吃驚,不安地問:“你怎么啦<SPAN lang=EN-US>?啊,瘋了似的……”<SPAN lang=EN-US>

于震興,老實純樸的窮雇工,是瘋了,他氣瘋了<SPAN lang=EN-US>!本來,他聽了于之善的一套挺有根據(jù)的話,卻不肯輕信,又急又氣地來質(zhì)問萃女。這可好,萃女自己的答詞完全證實了壞地瓜告訴他的話。于之善說,萃女告發(fā)了桃子是共產(chǎn)黨的人,孔秀才派人盯上她,一起抓了個程先生;小白菜還親自和孔顯在半路等著對質(zhì),結果叫桃子當場打了一頓……<SPAN lang=EN-US>

于震興停止狂笑,逼近她身前,悻然道:“你,挺好,實話實說!”<SPAN lang=EN-US>

萃女瞪著他,惶惑地說:“你這是……我瞞過你什么事?你……”<SPAN lang=EN-US>

“你這毒心人!”震興揚臂打了去。<SPAN lang=EN-US>

萃女閃身躲開。震興又打,萃女架住他的胳膊,又氣又急又惱又悲地說:“你這是干什么<SPAN lang=EN-US>!打人要說清理,俺哪點對不起你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興怒罵道:“你還裝糊涂!黑心的人,害我兄弟留下的苦命人,共產(chǎn)黨的人……”<SPAN lang=EN-US>

“這是誰說的?啊<SPAN lang=EN-US>!”萃女又驚又氣。<SPAN lang=EN-US>

“你自己認了,還廢話!”<SPAN lang=EN-US>

“我認什么啦?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和孔顯那幫壞蛋一起……”<SPAN lang=EN-US>

“那是我去赤松坡碰上的。”<SPAN lang=EN-US>

“去赤松坡干么<SPAN lang=EN-US>?為么不找我<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找你。是鳳子叫我去給江老師送信,說戴眼鏡的先生讓狼盯上了,得馬上離開……誰想得到,他和桃子先被抓了……”<SPAN lang=EN-US>

“哦,這下更明白啦<SPAN lang=EN-US>!鳳子叫你報信,你把信先報到孔秀才那里啦,再去糊弄江老師……”<SPAN lang=EN-US>

“你、你冤枉死人啊<SPAN lang=EN-US>!”萃女的臉色蒼白,眼淚涌了出來,“你把俺看成什么人啦<SPAN lang=EN-US>!天長日久,你一點情分沒有……”<SPAN lang=EN-US>

“去你媽的情分吧!”震興猛地一搡,萃女撞在磨盤上。<SPAN lang=EN-US>

萃女氣極了,哆嗦著發(fā)青的嘴唇說:“你、你、你說說,我沒大能耐,可也盡著力氣救過桃子她兩口子,為的什么,如今我又害她?”<SPAN lang=EN-US>

于震興悲憤地說:“救人害人都為你自個兒<SPAN lang=EN-US>!為了我,你救俺兄弟兩口家,俺領你的情……如今,你威海衛(wèi)當官的哥,在那里給你找下個白臉官,孔秀才應許你幫他抓著共產(chǎn)黨,就讓你改嫁,你就毒心全露……我算瞎了眼,你墻上掛著杜十娘的片子,實在比那李公子(注:李公子:京戲《杜十娘》中的人物。李公子名李甲,同妓女杜十娘鐘情相愛,李甲后來負心,賣掉了杜十娘。)還要壞幾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這一番話,像一串利箭射進萃女的心。她感到徹骨的寒涼。她恐懼地望著這個被她不惜一切愛著的人,變得如此剛烈、無情,簡直要將她生吞活吃了下去。這使她想起那年冬天,她第一次向他進攻時,他的惱恨表示——不,這次比那次更可怕。她哭訴道:“我的好人,你變得這么狠心<SPAN lang=EN-US>!想想我對你的好處,你怎么能輕信別人的惡語,屈我的心啊!我的話,你一句聽不進去……天哪<SPAN lang=EN-US>!這是哪個壞種使的壞啊……”<SPAN lang=EN-US>

震興見她哭得悲戚,訴得傷懷,心里熱辣辣的。窮長工忘不了她對他的溫存……但,一陣冷風吹得他發(fā)抖:“這女人,每次都用好話眼淚打動我,如今她傷天害理,又來這一套對付我……”他蹲下身,嗚嗚地哭開了。<SPAN lang=EN-US>

萃女靠近他的身,痛切地說:“你別難受,我不記恨你,你信得著我,我一輩子要么等你的花轎,要么等你的棺材……”<SPAN lang=EN-US>

“你滾開!”震興一手掀出她好遠,猛跳起來,“我哭,是對不起死去的爹,舍命的兄弟,遭抓的程先生和桃子妹<SPAN lang=EN-US>!恨我自個兒……”<SPAN lang=EN-US>

“好吧,你是拉不回來的犟牛,話是沒有用的。像從前一樣,你走吧,明白過來我的為人,你再回來。最好你去打聽一下江老師。我去把鳳子請來。”萃女說著向門口走去。震興一把將她揪住。<SPAN lang=EN-US>

“你休耍花招<SPAN lang=EN-US>!要找孔家人去,要害更多的好人呀,辦不到!”<SPAN lang=EN-US>

萃女渾身顫抖,牙碰牙地說:“你……你要怎么樣我?”<SPAN lang=EN-US>

于震興從北墻上摘下一把柴刀,沖她撲去:“這輩子,我連個蟈蟈舍不得碰!你逼得我……”<SPAN lang=EN-US>

萃女驚怖地用手護住臉,哭叫起來:“你要殺人<SPAN lang=EN-US>!天哪……”<SPAN lang=EN-US>

于震興怔住了,慌亂得手足無措。萃女抱住他的一只胳膊,痛哭著說:“好啊<SPAN lang=EN-US>!我愛的人,殺我……殺吧<SPAN lang=EN-US>!你忍心下手,用刀砍吧……我沒有錯,我沒有害人<SPAN lang=EN-US>!你全然不顧咱倆的情意啊……殺吧,我等不著你的花轎,進你的棺材也喜歡<SPAN lang=EN-US>!殺吧,你個狠心的老實人啊……”<SPAN lang=EN-US>

于震興那握刀的手脖子軟了,舉不起來了。他推開她,痛苦地說:“情意可從,天理難容!”把柴刀擲到她腳前地上:“你自個兒尋思吧!”他迅速地跑出門去。<SPAN lang=EN-US>

震興的頭腦像木頭一樣麻木不仁了。他只有一個想法,離開她<SPAN lang=EN-US>!快離開她<SPAN lang=EN-US>!快快離開她<SPAN lang=EN-US>!他目不側,頭不轉(zhuǎn),一直進到叢山里,來到掩埋他父親、弟弟的山崗墓地,癡呆呆地坐到晚上,夜露打濕了他的衣服……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奔到赤松坡,找江鳴雁沒找到,村口碰上劉寶川。寶川剛從三瓣石他姥姥家來,背著半面袋在那里制好的土槍藥。他見了于震興,喜氣地說:“震興哥,這回俺們造的槍藥,勁可大啦<SPAN lang=EN-US>!五十步開外,能打禿一棵小樹,到時動起手來,孔秀才、壞地瓜有幾顆腦袋瓜!”<SPAN lang=EN-US>

震興問江鳴雁哪里去了,寶川當然也不知道,江鳴雁老人提著萃女送來的桃子的山菜籃,偕同閨女二妞,奔丁家庵找特委去了。寶川問震興有什么事。于震興悲哀地說:“快告訴江老師,萃女她……她不是好的,要黨里人提防著點<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她怎么個不好法?”<SPAN lang=EN-US>

“她、她……程先生和桃子叫抓走啦,是她走的風……”<SPAN lang=EN-US>

“啊!這個臭娘們,黑心肝哪!什么‘不是好的’,分明是個大壞蛋<SPAN lang=EN-US>!”炮仗性子的青年激怒地叫起來,“你呀,總算知道她的害處啦……”<SPAN lang=EN-US>

“我、我走啦!你快找江老師報信去吧!”<SPAN lang=EN-US>

“你上哪去<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我走啦……”于震興埋著頭,向遠處黑暗的山里走去……<SPAN lang=EN-US>

于震興走后,萃女的目光,像釘子似地傾在腳前的柴刀上。她恨,恨,心和柴刀一樣寒冷。她要反抗,要扭住于震興,到鳳子那里去分辯……然而,她一抬頭,人沒有了<SPAN lang=EN-US>!她慌作一團,急搶到門口:天已黑了!怎么回事,剛才還是春光明媚,一下就濃云遮天了<SPAN lang=EN-US>?啊,她盯著柴刀呆了多半天了呀!萃女愣了一剎,又沖進屋,撲到炕上,抱住長工的鋪蓋,放聲大哭。<SPAN lang=EN-US>

守了半輩子寡的老姑母,點上燈,陪著侄女哭。哭著,萃女下地拾起柴刀,向脖頸處抹。姑母好歹將她抱住,搶下柴刀。萃女的前襟已被淚水濕透,她亮著嗓子哭喊:“你走啊,你怎么不殺了我再走啊<SPAN lang=EN-US>!狠心的人,殺了我比這么扔下我強啊……”<SPAN lang=EN-US>

多情的少婦神志有些模糊,哭一陣,睡一陣,夢里也哭,說胡話……直到半夜,她才清醒起來,洗了臉,喝幾口水,托腮凝思。<SPAN lang=EN-US>

姑母心疼地守著侄女,罵著于震興:“這個窮東西,狠上來像條狼<SPAN lang=EN-US>!你再不要想他啦,沒心肝的……”<SPAN lang=EN-US>

“姑媽,你別罵他。”<SPAN lang=EN-US>

“怎么著,他不好不該說他?你不也……”<SPAN lang=EN-US>

“我罵他也不該吶!”萃女那淚跡的臉頰泛起紅潤,嘆息著說,“唉,姑哇,這事不輕松啊!我想來想去,心里才透點光亮。這怨不得震興。他聽說害他的親骨肉——共產(chǎn)黨的人,才和我反目成仇的。他是窮人的根子,猛醒起來,仇氣盛,對壞人無情,對自己人,也最有情!他是個好心人!”<SPAN lang=EN-US>

“好?那他也該問明來龍去脈,不該這么胡為……”<SPAN lang=EN-US>

“姑媽,這也怨不得他。”萃女整著眉頭,用著心思說,“這是生死相關的事啊!他怎能不急<SPAN lang=EN-US>?哪里還沉得住氣<SPAN lang=EN-US>!他對我,原本就有過戒心的啊<SPAN lang=EN-US>!姑媽,我剛才又想起共產(chǎn)黨的那位李先生,在文登城客棧里對我說的話,句句是實情。這個世道,最坑害人不過。我猜想,一定是孔家門那些個壞種,又在打我身上的主意,想出這條惡計來。不然,誰會編排我哥在威海給我找下‘白臉官’如何如何的一套瞎話<SPAN lang=EN-US>?這些咬人的毒蛇,他們不死,我是得不到安生的,我和他們的仇,越結越深了!”<SPAN lang=EN-US>

姑母還是為侄女鳴不平:“再怎么說吧,震興一點情不念,竟起了害你之心,也夠歹的啦!”<SPAN lang=EN-US>

萃女苦笑了一下,道:“他還是有情的,沒忍心下手啊!”她打量著炕上的他的鋪蓋,細心地折疊起來,心里針刺般地說:“我的老實人,光著身子走了,有苦受的……你呀,多會能回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館)

入夏之后,昆崳山區(qū)變成一望無際的蔥籠的海洋。中了張老三的預見,今年少雨,然而野生的倔強的草木,拼死地吸取冬季滲進土層里的雪水,饑渴地滋吮著每夜的露汁,仍是茁壯地長了起來。那龍泉口的瀑布,比往常更加清冽,飛雪濺玉般地奔流不息。<SPAN lang=EN-US>

李紹先坐在龍泉口子上。天上的白云在馳騁,陽光強烈地傾在青黛色的山野上;松林在喧騰,尺多高的青草在波動。紹先鎖著眉頭,心情顯得很沉重。他這一陣子到海陽一帶去檢查工作,要各地的黨組織,越是在工作順利,暴動的日子臨近,越要加倍警惕,防止壞人告密,接受程子和桃子被捕的沉痛教訓。他昨夜來到桃花溝,聽到程先生已被解送文登城、桃子被強賣改嫁的事情。<SPAN lang=EN-US>

桃子被賣改嫁發(fā)生在前五天。這是孔慶儒伙同金貴干的,將桃子改嫁給濟仁堂馮子久的弟弟癡子馮開仁,而這馮癡子住在泰礴頂下的庵里。等把桃子母女抬走了,金貴才打發(fā)大妹好兒回桃花溝給爹媽報信。<SPAN lang=EN-US>

對正為女兒再遭牢房折磨心疼如焚的三嫂,這消息真是雪上加霜,心上插針。她立時吩咐丈夫去尋金貴算賬,去找孔秀才要人。金貴口口聲聲說她是為妹妹、外甥著想,不這樣就全完了。孔秀才斥責張老三不知好歹,不是他看親戚面皮,為孤兒寡母著想,縣上早就將屢教不改的共匪婆娘殺了,并警告張老三,如果桃子再沾聯(lián)上共產(chǎn)黨,要株連他的全家老小,一起遭殃……<SPAN lang=EN-US>

怎么辦啊?孔居任說他去把桃子從馮癡子山庵里搶出來,他帶著桃子母女和好兒一塊下關東,三嫂不答應,說桃子跑了,孔秀才肯定要拿男家是問,咱不能害人,她打發(fā)好兒去癡子山庵陪著桃子母女,伺候桃子養(yǎng)傷,再想法子——有什么法子好想啊!

李紹先了解了前后情形,和三嫂盤算了好一會兒,就讓張老三借了條小毛驢,趕著去孔家莊了。<SPAN lang=EN-US>

這時,龍泉口上的李紹先,抬頭望望那似火的艷陽,移向正西。<SPAN lang=EN-US>

小黑驢馱著三撇黑胡的老頭,在山路上顛顛簸簸地走。趕驢的張老三,邊走邊向前后盼顧。<SPAN lang=EN-US>

黑胡子老頭穿一身干凈的白黃色“山綢”(注:山綢:一種手工紡織成的粗糙的柞絲綢子。)衣褲,在驢上說:“老三叔,嬸子到底是何癥候,叫我這么急忙?”<SPAN lang=EN-US>

老三支吾道:“還不是疼閨女疼的,渾身不自在……”<SPAN lang=EN-US>

“唉!這年頭,怎么說<SPAN lang=EN-US>?你們放心,桃子來到我家,不會受難為<SPAN lang=EN-US>!一個好閨女,落到這個地步,可憐人的……”<SPAN lang=EN-US>

松林里走出個細瘦青年,攔住去路,招呼道:“鬼見愁先生來啦!”<SPAN lang=EN-US>

馮子久——黑胡老頭,看這人氣貌端莊,有些來歷,就下了驢,應道:“你貴姓?”<SPAN lang=EN-US>

“免貴姓李。”李紹先回答,對張老三說:“三叔,你回家告訴三嬸,一切照說的辦吧。”<SPAN lang=EN-US>

張老三撂下驢,疾步去了。馮先生有些著慌。紹先拉他在巖石上坐下,說:“馮先生,勞你的駕,我托人找你,是有話和你說。我先要謝你,石匠玉那年受傷,你好心行過醫(yī);他媳婦的傷病,又是你治好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馮子久驚了神,不安地問:“你是誰?”<SPAN lang=EN-US>

“我是石匠玉的朋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馮先生即忙起身,誠恐地說:“好人<SPAN lang=EN-US>!我是行醫(yī)吃飯的,不知何黨何派!石匠玉的媳婦,是孔秀才強嫁給俺老二的,我不情愿,沒有辦法,不是我要害人……好人<SPAN lang=EN-US>!切別找錯債主!”<SPAN lang=EN-US>

紹先抓住他顫抖的手,拽他坐下,懇切地說:“馮先生別怕,你的為人我們清楚。咱們打開窗戶說亮話,我是共產(chǎn)黨的人,強賣俺們親人的是孔慶儒一伙的罪惡,與你弟兄無關。你說說,孔秀才為么要把桃子強嫁給你兄弟<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馮子久這才定下神,嘆道:“你知道,我的醫(yī)術,在咱這一帶,小有名氣——唉,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罷了。孔秀才家有病情,都找我去看,吃我鋪子的藥。看病我不收費,隨喚隨到,吃藥能收個半本。不這樣,惹不起他,天下是人家的啊<SPAN lang=EN-US>!孔秀才一直說要答謝我,我心想,他容我鋪子開張,就算恩典啦……誰想他前些天找我去,給俺老二提親,就是石匠玉的遺妻,她哥金貴做主,只要二百塊錢。我一口回說不敢要她。孔秀才臉色難看,說俺老二是個癡子,二十八九歲了,能找上這么個媳婦就不錯了。他又讓我把她娶回家,嚴加管制,她再和共產(chǎn)黨有來往,累我全家.人要失蹤了,拿我弟兄問罪。這哪里是謝我的恩,分明是叫我吃倒藥!他賺了錢,又落了人情。我知道孔慶儒心毒手狠,翻臉不認人,又有媳婦她哥做主.就應承下來了。老弟,孔秀才這回沒把石匠媳婦送縣折磨死,給她條生路,還算是開了點人情的吧?”<SPAN lang=EN-US>

“孔慶儒這么做,用意更加歹毒!”紹先憤憤地說,“壞蛋們知道,像桃子這樣的人不怕死,改嫁對她比挨刀還痛。如果她自個兒尋了短見,孔秀才又擺脫了害共產(chǎn)黨的家屬引起的公憤,還讓人們看看,跟共產(chǎn)黨人當媳婦,下場是多么凄慘<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中藥先生叫起來:“啊!真是借刀殺人,一箭雙雕啊!”<SPAN lang=EN-US>

“還不止這些!”紹先繼續(xù)說,“孔慶儒把桃子強嫁到你家,原因不止為向你賣假人情,一般人家只有你能出二百大洋;更深一層,他還想把你拉進他們的圈子里,幫他們來對付共產(chǎn)黨,至少不給共產(chǎn)黨人看病。”<SPAN lang=EN-US>

“孔秀才是派人來盤問過我給哪些人看過傷病,賣過什么傷藥給什么人。自然,我是只管救人生,不管賣人命的,不會昧良心壞誰個。”馮子久說,“只是他如何通過這事來拉我,倒還要請教。”<SPAN lang=EN-US>

“你想,你要是管住了桃子,我們會恨你,對付你,你還會給我們看病嗎?你要是讓桃子跑了或再和共產(chǎn)黨來往,孔秀才便有了抓你的把柄,你還不得老老實實聽他使喚嗎?”<SPAN lang=EN-US>

“這,這又是借刀殺人,一箭雙雕<SPAN lang=EN-US>!”馮先生氣得胡子直抖,“老弟,你把人領去吧,還沒合房……”他又害怕地說:“不過,孔慶儒知道了,我這一家子……”<SPAN lang=EN-US>

“馮先生,這你放心。共產(chǎn)黨為救受苦人,命都舍上去,難道能叫你這樣人家遭殃<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馮子久被對方的言語和磊落的氣度所打動,連聲道:“我信著,信著!”<SPAN lang=EN-US>

紹先道:“桃子不離你老二家,不做連累你們的事,這個我擔保。你們弟兄也得應下條件:她是明里嫁給你老二,暗里是假夫妻。如果往后她和你兄弟投合上,愿意真成就,咱們沒話說;要是她沒這個意思,決不準動強。你應允嗎<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馮子久忙著點頭道:“你們這樣為我家著想,我還有什么話說<SPAN lang=EN-US>?這樣也省去我一塊心病……俺老二他癡是癡,心倒是明白的,你寬懷好啦……”<SPAN lang=EN-US>

“好,天色不早,咱們趕到你東山庵去吧!”紹先把黑胡子馮先生扶上毛驢,趕著走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館)

天色全黑下來了。蟋蟀和些無名的小蟲兒,在青草叢中啼啼。泉流中,綠色的蛙兒,發(fā)出生動的歡唱。東山凹間,推出一輪月亮,那正是十四五的圓月,一上樹梢,便光耀盈溢,月色透過枝權葉瓣,把那潺潺的澗溪,灑上一層銀,光波斑斑斕斕,甚是動看。<SPAN lang=EN-US>

他,是他,站在山泉邊,身披月光,向她伸出手來。桃子腳下踉蹌,跨過小溪,抓住伸過來的手。她那悲慟的身子急遽抽搐,難以站穩(wěn),晃了幾晃,還是被羞簾擋住,沒有撲上青年的肩,號啕那窒息胸腔的悲結。<SPAN lang=EN-US>

由于馮先生的大力救治,好兒的悉心照料,桃子受了一個月酷刑的身體,好轉(zhuǎn)得很快,恢復了神志,也能站起來走動了。她一明白自己的處境,馬上要離開這災難的癡子山庵……好兒苦苦的勸住妹妹,聽媽媽的話,等待親人的辦法……終于,親人是來了,可,能有什么辦法啊!

李紹先扶桃子坐到泉邊平坦的石頭上,激動地說:“桃子妹,你受苦啦<SPAN lang=EN-US>!我們沒能救出你和程子同志……”<SPAN lang=EN-US>

這話在桃子聽來,竟有這么大的力量。她瞬間變得從容地回答:“我沒受多少苦,叫同志們操心啦<SPAN lang=EN-US>!先子哥,程先生遭了難,是我沒盡到心,我的不是!”<SPAN lang=EN-US>

“不,你盡到了你的所有心血!”<SPAN lang=EN-US>

“我……快說,我該怎么辦哪?”<SPAN lang=EN-US>

“你怎么想的?”<SPAN lang=EN-US>

“原先落到敵人手里,我心不慌,單等著和竹青她爹一塊去!誰知,他們這么整治我……我、我想過死<SPAN lang=EN-US>!”桃子悲憤地說。<SPAN lang=EN-US>

紹先提高了聲音:“你想尋短見?”<SPAN lang=EN-US>

桃子低頭,飲泣著說:“我、我得對得起他啊!”<SPAN lang=EN-US>

紹先端詳她好一會兒,說:“你和震海倆,不用說,知情的人,都能體諒到你的心境<SPAN lang=EN-US>!只是,桃子妹,你這樣死了,能對得起你犧牲的丈夫嗎?”<SPAN lang=EN-US>

桃子擦了擦眼睛,說:“你的話對<SPAN lang=EN-US>!我不能死,得活著,報這個世世代代的仇!”<SPAN lang=EN-US>

“這就好!你想怎么報法?”<SPAN lang=EN-US>

“我是黨員啦!我得干革命<SPAN lang=EN-US>!”桃子站起來,理理鬢發(fā),“我像竹青她爹生時一樣,為革命奔波去。”<SPAN lang=EN-US>

“你是說,離開家和敵人干<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熱烈地說:“你別擔心,我是女的,倒吃得苦,有力氣使<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這不行。你仔細想想,你這樣干,有難處能克服,可是孔秀才會把你們兩家人害掉,損失有多大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那你說怎么辦<SPAN lang=EN-US>?我聽黨的話。”桃子渴望著他。<SPAN lang=EN-US>

“你得留在這里……”<SPAN lang=EN-US>

“啊!要我嫁人?這是你說的<SPAN lang=EN-US>?!”桃子大驚,向后退著,幾乎跌進溝流里。<SPAN lang=EN-US>

紹先一把拉住她,按她坐下。桃子嗚咽著說:“叫我死不怕,改嫁,俺這輩子做不到……”<SPAN lang=EN-US>

等她哭過一陣,紹先才說道:“桃子妹,你的心境我清楚。可是,你得明白,守節(jié)一輩子,是封建思想,對咱們共產(chǎn)黨人來說,這不是要緊的。頂要緊的是,繼承親人的志氣,把革命干到底……”<SPAN lang=EN-US>

“話是對的,俺心里放不進去……”<SPAN lang=EN-US>

“我沒有要你這樣改嫁的意思。是這么安排的:馮開仁和你,是外表上的夫妻,你不同意,他家決不強求。馮先生滿口答應了,他弟兄都是老實人,這么做對他們也沒壞處,我們信得過。這樣,你可安心,暗里頭繼續(xù)做革命工作。”<SPAN lang=EN-US>

桃子的心扇逐漸敞開了。她長舒一口氣,道:“啊,是這樣的<SPAN lang=EN-US>!多虧你想得出來……先子哥!”<SPAN lang=EN-US>

“這還是和你媽盤算出來的法子。”紹先站了起來,“這事要千萬保住密,除了你爹媽、你姐和我們幾個,對誰也不要說<SPAN lang=EN-US>!你能把馮先生一家宣傳好,也是革命工作。馮子久對革命有了認識,憑他的高超醫(yī)術,能幫咱們很多忙。”<SPAN lang=EN-US>

桃子很有信心地說:“我盡力去做。程先生常和我說,共產(chǎn)黨員是火星,落到哪,燒到哪!”<SPAN lang=EN-US>

李紹先矚望著東方的茫茫原野,感情激蕩地說:“他在敵人牢里,斗爭得非常英勇<SPAN lang=EN-US>!得想法救他啊!”<SPAN lang=EN-US>

“要不,我去一趟,伏天的衣裳,他還沒有。”桃子的眼睛又潮濕了。<SPAN lang=EN-US>

“衣裳托別人去送。你這一陣子,哪里也不能去。”<SPAN lang=EN-US>

桃子用泉水洗了幾把臉。他們來到山庵下面的路口,好兒抱著竹青在那里望風。桃子在她耳朵上說了幾句。好兒感激地望著李紹先,又有些不安地說:“好是好,只是馮開仁是個癡子……”<SPAN lang=EN-US>

“他這幾天怎么樣<SPAN lang=EN-US>?”紹先問。<SPAN lang=EN-US>

好兒道:“把桃子抬來之后,他就要跟他哥回孔家莊,他哥不讓,他就犯癡,白天不見影子,黑天瞎火回庵,也不知睡在哪,天一亮,又不見啦!”<SPAN lang=EN-US>

桃子說:“俺一次也沒見著他。”<SPAN lang=EN-US>

紹先說:“他哥會教訓他,他能聽他哥的話。”<SPAN lang=EN-US>

好兒仍是擔心地說:“再怎么說,就兩間草房,一鋪炕,深山庵里,守著個癡子……”<SPAN lang=EN-US>

“他癡我還癡嗎<SPAN lang=EN-US>!”桃子鎮(zhèn)靜地說,“先子哥,姐姐,你們放心走吧!事在人為。我誰都對得起。決讓不了孔秀才那伙壞種稱了心!”<SPAN lang=EN-US>

好兒又道:“你的傷還沒好利索,明兒我把竹青帶走吧。”<SPAN lang=EN-US>

桃子說:“你又傻啦,有她在跟前,大小是三口人……明天你自己走吧,告訴爹媽,別惦記我。”<SPAN lang=EN-US>

紹先對好兒說:“明上午我在丁家庵下面的山口等著你,我也去桃花溝.金貴的害處很大,要加倍提防<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姐妹倆異口同聲:“俺們家,不要他! "(馮德英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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