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不。你,你到區(qū)上去離婚……去啊,你非去不可!”<SPAN lang=EN-US>
“不行,不行啊,起子!我是共產(chǎn)黨……”她忙停住,改口說:“我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這哪還有臉見人?不行啊!”花子悲慟地說道。但就是在這時,她也沒忘記保守黨員的秘密。<SPAN lang=EN-US>
雪夜的寒風(fēng)吹打著草垛,呼呼地叫嘯,一片片積雪刮下來,落在兩人的身上。可是他們誰也不覺得冷,雖說在這里已待了好長時間。<SPAN lang=EN-US>
老起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望著遠(yuǎn)處白花花的雪山,痛心地說:
“這末說,就沒路可走啦?”<SPAN lang=EN-US>
“有!”<SPAN lang=EN-US>
“怎么辦?”<SPAN lang=EN-US>
“我、我尋死……”<SPAN lang=EN-US>
老起懵怔一霎,猛地把她抱住。兩人肉體的溫暖,把身上的雪溶化了。但他覺得這不是雪水,而是她滾熱的淚水。<SPAN lang=EN-US>
“花子,你怎么說出這種話來?你真要……不,花子!你說,無論如何也別想這一著。你說呀!”<SPAN lang=EN-US>
花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痛哭著,她的心在碎裂,什么也說不出來呀!可是他的苦求,他的悲哀痛苦,使她用最大的力量克制著自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起子,別著急。我說……不死。”稍微平靜些后,她自語道:“在過去,我是想,雖是買賣婚姻,可是那男人還活著呀。就嫌人家傻能是理由嗎?再說,我爹哪能依呢?‘好馬不吃回頭草,好女不嫁二男’啊!唉,現(xiàn)在更糟了,后悔也晚了!孩子,都怪這孩子……”<SPAN lang=EN-US>
“唉!這不能怪你,都是我不好。把你給害啦!”老起難過地說。<SPAN lang=EN-US>
“不,全怪我。起子,是我愿意啊!”<SPAN lang=EN-US>
兩人互相把責(zé)任向自己身上拉,似乎這樣就能好似的。<SPAN lang=EN-US>
花子,這苦命的姑娘,三歲死了媽,跟爹長大的。<SPAN lang=EN-US>
八年前,鬧春荒,花子家里幾天沒揭開鍋了。四大爺領(lǐng)著兒子閨女到王唯一家去借點糧食,求他開開恩,可憐可憐孩子。王唯一家的糧食囤子都發(fā)霉了,村里的人卻餓得發(fā)昏。<SPAN lang=EN-US>
“老四,”王唯一放下大煙槍,“你欠我兩斗租子還沒交上,再借了用什么還?”他又瞅著因吃多槐樹花而腫了臉的花子,說:
“嘿嘿,這末大的閨女,老呆在家干么?快說個人家吧,也掙幾口吃的。嘿,這門親事嘛,看你的面子,我倒可以幫幫忙……”<SPAN lang=EN-US>
四大爺無法,就答應(yīng)把十七歲的閨女送給王唯一的親戚當(dāng)媳婦,換回二百斤包米。那年頭,別人家誰還有東西結(jié)親呢?二百斤粗糧就是一個姑娘的身價啊!
這家是個小土財主。花子的丈夫是個傻子,二十多歲了,還什么也不懂,整天在外面瘋瘋顛顛的胡鬧。花子剛過門,就黑天白日象牛馬一樣干活,吃的飯還沒他們家的豬食好,凈是吞糠咽菜。她婆婆是個有名的“母老虎”,刁得象錐子似的尖。一時做不到,不是打就是罵,誰也不拿她當(dāng)人待。<SPAN lang=EN-US>
有一天,花子正在做午飯,那瘋男人在外面受了一幫下流胚子的教唆,回家后沖上來就把花子摔倒在地。盆打了,面撒了。花子用力掙扎叫喊,但哪里架得住惡狼似的瘋子?結(jié)果衣服被他扒下來……正在這時母老虎闖進來。她非但不管教兒子,倒罵花子是小淫婦,把她兒子教壞了。結(jié)果把花子關(guān)到廂房里,幾頓不給她飯吃。那時,在這里當(dāng)長工的老起,是個很粗壯的小伙子。他自己也不知家在哪里,從小要飯吃,長大一點就當(dāng)長工,真是和野草石頭一塊長大的。他看不過去,很同情花子,就偷偷地從后窗送幾個粑粑</SPAN>(</SPAN>粑粑——一種用玉米和大豆做的饃饃,類似窩窩頭。)、地瓜給她吃。誰知被母老虎知道了,馬上把他辭掉。老起后來就被王唯一雇去了。王唯一死后,他分了幾畝地和一塊山巒,在王官莊落了戶。<SPAN lang=EN-US>
自從來了八路軍,花子就回到娘家,死活也不到男人家去了。婆家知道王唯一?有人撐腰,也不敢大鬧。母老虎來找過幾次,花子都藏了,她也沒有法子治。就這樣不冷不熱地拖了下來。<SPAN lang=EN-US>
在一個村里,花子同老起就短不了見面,久來久去,兩人心里都有了意思。可是誰都怕,怕那古板而又嚴(yán)厲的四大爺,怕人們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倆人不敢明著來往,更不敢正式提出來。<SPAN lang=EN-US>
根據(jù)地在一天天鞏固擴大,人民的覺悟逐漸提高,戰(zhàn)爭在影響著每個人的思想。四大爺也變了樣,花子當(dāng)上干部,以后又入了黨,受著革命的教導(dǎo)和鍛煉。這使她和老起的接近愈來愈大膽了。可是離婚重嫁這個事在這里還非常新鮮,沒有人做過,他們心里也沒個底。人家不笑話嗎?鬧出去不丟人嗎?政府能答應(yīng)嗎?……加之他們本能的弱點,使他們猶豫不決,不敢聲張。<SPAN lang=EN-US>
然而,那純樸真摯的愛情,隨著年歲的成長,卻如火觸焦柴那樣,熾烈地燃燒起來了。它要沖破束縛著它的鐵環(huán),爆發(fā)出美麗艷紅的火花!
一天夜晚,在偏僻的荒山溝里,兩個人挨著坐在巖石上。繁密的小星兒,閃著調(diào)皮的眼睛。秋夜的微風(fēng),通過涼露,吹著草木葉,發(fā)出催眠曲似的簌簌聲,一陣陣向他們身上撲來。花子不由地打個寒噤。老起忙脫下夾大襖,披在她只穿著一件單褂兒的身上。花子看著他只穿著一件背心的健壯胸脯,沒有說話。她那雙溫柔盈情的眼睛,使他明白了她的心意。老起心跳著挨緊她,她把夾襖披在兩個人身上。他感到她那柔軟豐腴的身子熱得象熱炕頭……<SPAN lang=EN-US>
這個強壯的窮漢子,第一次得到女人的撫愛。他才發(fā)現(xiàn)人類間還存在著幸福和溫暖。<SPAN lang=EN-US>
一朵苦難野性的花,怒放了!
(馮德英文學(xué)館)
花子一天天覺得難將身子不使別人看出來了。她不管穿怎樣寬大的衣服,在人眼前走過也感到別扭了。她在看那出“童養(yǎng)媳翻身”的劇時,覺著肚子里有只小手在緊抓她的心。她后悔不該早不提出離婚,搞得現(xiàn)在沒法收拾。人家劇里的媳婦是正大光明的,象母親說的人家走的正啊!可自己這怎么對得起人哪!要被當(dāng)下流人處置,這多末丟人啊!
不,這不單是自己的恥辱,她更記住自己是共產(chǎn)黨員,她的行為是對黨有害的。她要被開除,象逐出叛徒那樣。她是干部,這對工作起多大的壞影響啊!她痛苦極了,深恨自己對不起黨,對不起革命。但她心里又感到抱屈,感到不平,她不知道為什么不該和自己心愛的人結(jié)婚,為什么要受別人的橫暴干涉。這一點是她至死也不會屈服的。她只責(zé)備自己不該有了孩子,為此妨礙了她的革命工作。她氣恨急了就要打掉孩子,可是老起抱著她哭,她的心立刻軟下來。而有時實在無法,他痛心地勸她把孩子打掉,她反倒又哭著拒絕他。最后互相擦著淚水分開了。<SPAN lang=EN-US>
花子雖為耽誤工作而痛心,但她再也沒法出門,只好躺在炕上裝病。其實精神上的挫傷,比真的生病那里輕些呢!<SPAN lang=EN-US>
雞蛋沒有縫還能抱出小雞來。婦救會長招野漢肚子大了的事,如同夏天的云雨,很快就傳播開了。本來就對閨女媳婦的開會呀、工作呀、爭取自由解放呀不滿意的一些老太婆和老頭子們,這下可抓住正理,再不讓閨女媳婦出來跑了。<SPAN lang=EN-US>
“真是的,什么婦救會青婦隊的,看看吧!男女混在一起,這不出了事啦?俺的閨女可不能這樣啊!哼,這還是干部領(lǐng)頭干的呢!真是天大的丑事,丟死人啦……”這些人幸災(zāi)樂禍、得意洋洋地到處亂嚷。<SPAN lang=EN-US>
四大爺本來對抗日很有些認(rèn)識,還當(dāng)上抗、烈屬代表,大小也是個干部了;但他對男女的事還多半按著老腦筋的看法。雖說知道閨女掉進火坑里,他也不愿孩子痛苦,可是遵從道德倫理是他永遠(yuǎn)不變的生活準(zhǔn)則。說實在的,他的封建思想還很嚴(yán)重哩。他一聽到這個風(fēng)言,可真氣炸了。昨晚上他從山里回來,就把花子狠罵了一頓,不是看女兒病得可憐,他真要動手打她了。<SPAN lang=EN-US>
老頭子逼問花子男的是誰,他要掄起镢頭去找他拼命。花子可始終咬著牙不肯說。<SPAN lang=EN-US>
今早上四大爺氣得飯也沒吃就上山去了。臨走時,他又罵了一頓,警告花子:要么把孩子打掉,還可遮遮丑;要么馬上回婆家去,不準(zhǔn)再在家里得一天。<SPAN lang=EN-US>
花子的兩眼哭腫得和熟透的桃子似的。父親走后,又嗚嗚哭了一陣。她越想越?jīng)]法越覺得太丟人越覺得對不起黨對不起革命……她越哭越傷心,越覺得命苦越覺得沒臉見人,沒路走……<SPAN lang=EN-US>
她哭著哭著猛然斂住聲音,頭慢慢從被淚水浸濕的被子上抬起來。嘴唇抽噎著,身子搐動著,兩眼直直地順著土墻向上看去。驀然,她渾身一震,睜大眼睛,可怕地盯著那古老的被煙熏得烏黑、掛滿灰塵的梁頭。接著她心一橫,把牙一咬,抓起父親由于生氣而忘記束的腰帶,自言自語地說:<SPAN lang=EN-US>
“婆家,我死也不去!孩子我不打,我沒那狠心,要死和我一塊死!起子,我留著你的臉!死了我情愿……”說著說著一陣心酸,又趴在被上慟哭起來。“天哪!想不到解放了,我還會這末死去!”她心中在反抗;可是立刻又狠起來:<SPAN lang=EN-US>
“該死!誰叫我不正經(jīng)!我哪夠個共產(chǎn)黨員?啊,別再活下去丟人,快死了吧!”<SPAN lang=EN-US>
花子尋死的想法由沖動變成唯一的決心。她迅速地跳下炕去閂上門、踏著半截墻壁臺,把腰帶向梁頭上搭去。上面的灰塵唰唰落下來,撒在她黑亮的頭發(fā)上。她趕忙捂著眼睛躲開,但接著又抓起帶子,心里針刺般地想:“唉,命都不要啦!還怕灰迷眼……”她怕想下去再動搖決心,就趕忙把繩子拴好……<SPAN lang=EN-US>
正當(dāng)花子把死神套在脖頸上時,突然響起推門聲!接著傳來在她聽來是多末親切多末熟悉的問話聲:
“花子,在家嗎?閂門做什么吶?開開呀。花子,是我啊!”<SPAN lang=EN-US>
花子一陣心跳。她要是把腳一挪懸了空,立時就完了……但她一怔,慌忙跳下來,飛跑著去開開門,一頭撲在正要進來的人的懷里。<SPAN lang=EN-US>
“大嫂啊,是你!我,我,嗚……”她孩子般地哭嚎起來。<SPAN lang=EN-US>
母親向屋里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她聲淚俱下地說:<SPAN lang=EN-US>
“好孩子,你這是怎么啦?!這怎么行啊!快起來,大嫂為這事來看你的……”<SPAN lang=EN-US>
花子坐在炕上,抽泣著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告訴給母親。最后又倒在母親懷里,哭著說:
“大嫂,我不是真害病。你來看我?guī)状危叶及研睦镌拸淖爝吷涎驶厝チ恕N以缦雽δ阏f,可又是怕又是臊。你走后我就自個哭……大嫂啊,我不死不行!我爹逼我走,逼我打掉孩子……大嫂,我沒臉見你。我對不起革命,對不起黨!大嫂,我死也不連累他……我是沒臉見人了啊!大嫂,你看我怎么好啊……”<SPAN lang=EN-US>
母親滿眶淚水地看著她。花子那健壯的身子已瘦弱下去,焦黃的臉被淚水洗得濕漉漉的。母親開始聽到傳說花子的事時,心里很不相信:一個那末好的姑娘,又是干部黨員,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呢?……后來她也生起氣來,就想來打聽個究竟……現(xiàn)在她明白了內(nèi)情,滿心是對花子的同情和憐憫,氣憤情緒早冰消雪化了。她想,花子不該不跟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嗎?當(dāng)然該;老起——這個救過自己丈夫的老實人,就不該有這個情投意合的好媳婦嗎?當(dāng)然該;這是肯定的。但使母親為難的,他們不論怎樣也是私通啊。這就不對了。<SPAN lang=EN-US>
母親又心疼又作難,看著花子那雙紅腫的淚水盈溢的眼睛說:
“花子,你們倆都是好孩子,大嫂從心坎里高興你們。可事情也是難處,鬧到這種地步啦……唉!”<SPAN lang=EN-US>
花子又哭起來,爬起身說:
“大嫂!還是讓我死……”<SPAN lang=EN-US>
“花子,好孩子!”母親緊握著她發(fā)涼的手,苦心地叮嚀道:“花子,不管怎么樣,你可千萬不能尋短見。你怎么光想到死呢?不,別那末想。多少苦日子都熬過去了,如今是咱們的天下,活都活不夠啊!好孩子,記住:咱們的共產(chǎn)黨不管什么時候,都會給受苦人做好事的。花子,大嫂知道你是黨員,你該把事情對黨說說呀!對,你到區(qū)上去看看,我陪你一塊去……”<SPAN lang=EN-US>
突然,象驟來的惡風(fēng),院子里有哭有叫,大吵大鬧,亂嚷嚷地混成一團。<SPAN lang=EN-US>
母親和花子正吃驚,忽地撞進一伙人來。為首的一個老太婆,披頭散發(fā),呼天嚎地,娘娘奶奶地哭喊著破鑼般的嗓子——可沒有眼淚——咧著大嘴撲上來。她嘶啞地叫道:
“我的天哪,天哪!你這小蹄子,你這小淫婦,你這小野雞……”她把所有能罵的詞都用上了,一直到再湊不出來了才換口氣:“我三番五次找你回去,你不走。哦、哦、哦!你原來安的這個心呀!當(dāng)了官看不起咱小門小戶啦!我的天哪!你不要臉,俺還要留著臉皮見人啊!”她罵得又快又急,和打機關(guān)槍似的,嘴上帶著白沫子,胖臉腮松松地跳動著。罵完,挽起寬大的鑲著繡花邊的袖子,高聲喊道:
“走!到區(qū)上打官司去!我先告你不守貞節(jié),再告你不孝公婆……走!快跟我回去”<SPAN lang=EN-US>
花子一見是她那刁婆婆,早躲在母親身后。<SPAN lang=EN-US>
母親見這瘋潑的婆子,叫罵著又來撕扯花子,早氣壞了。她用胳膊擋住她,使力耐著怒火,沒好氣地說:<SPAN lang=EN-US>
“你這是干什么?有話慢慢說嘛!罵罵嚷嚷地多難聽!她有身子,你別嚇著她!”<SPAN lang=EN-US>
母老虎一見有人頂她,更加撒野瘋狂起來。她一竄尺把高,一手扠腰一手指點,朝母親罵道:
“喲,我的天!哪出來這個打抱不平的?呸!你是干么的?你護著她?她是你的閨女還是媳婦?她給你多少好處?那野漢子是你三親還是六少?哼!孩子掉了,活該倒霉!她是我家的人!我打我罵我殺由我。她活著是我家的人,死了是我家的鬼!干你什么屁事!……”<SPAN lang=EN-US>
“住嘴!”母親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頭發(fā)也顫巍起來。<SPAN lang=EN-US>
她憤怒地指著母老虎,嚴(yán)厲地說:
“你那嘴干凈點。這不是你撒潑的地方!太陽底下你別認(rèn)錯黑白,早不是你說這些話的日子啦!有理到咱人民政府去講,你胡口傷人就是不明理!”<SPAN lang=EN-US>
那刁婆子象當(dāng)頭挨了一悶棍,怔楞著說不出話來。她沒料到看樣子是那末懦弱老實的女人,會有這一著。她惱羞成怒,野性大發(fā),揮舞著兩只手就去抓花子。<SPAN lang=EN-US>
母親挺胸阻擋。母老虎一把抓住母親的前襟,猛地一揪,嘩啦一聲撕下一大塊。母親的胸脯也被她尖長的指甲,剜出紅紅的血來。<SPAN lang=EN-US>
母親真火起來,搡了她一把。<SPAN lang=EN-US>
“噯喲喲!可了不得啦……打殺人啦……”母老虎一腚坐在地上,高聲地瞎哭亂叫,接著又向母親和花子撲去。<SPAN lang=EN-US>
她領(lǐng)的一幫門里人,隨聲齊打忽地沖上來。<SPAN lang=EN-US>
王官莊來看熱鬧的,大都是女人和小孩子——男人都上山下地干活去了——一看要動搶,又把母親打了,有的就上來幫忙。玉子早擠上前,猛推那母老虎……<SPAN lang=EN-US>
就這樣,一方要搶花子;一方護住不放:三推兩扯地打起來了……<SPAN lang=EN-US>
母親的衣服又被撕碎幾處,胳膊上還挨了打,但她死護住花子不放。<SPAN lang=EN-US>
到底架不住男人有力,他們生撕活扯地把花子拖到院子里,綁到毛驢上。<SPAN lang=EN-US>
那母老虎余恨未消,拾起根糞叉子回到屋來,劈哩啪啦、砰砰叭叭砸了一些盆盆罐罐,碗碗碟碟,這才領(lǐng)著一伙人,架著花子忽忽拉拉出了村。<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SPAN lang=EN-US>
“大媽!大媽……”玉子趕忙又把門開開,看著母親消失在星光下的背影,急促地叫道。<SPAN lang=EN-US>
干部們都你看我,我瞅他地怔在屋子里,情緒激動而緊張,長時地沉默著。<SPAN lang=EN-US>
老德順犧牲后,玉秋又調(diào)到行政村任村長去了,王官莊的村長和黨支部書記,就由慶林來擔(dān)任。他是個中等年紀(jì),念過私塾,正直能干的人;可是生性固執(zhí),遇事缺乏全面考慮,好憑主觀辦事。<SPAN lang=EN-US>
花子的事轟動了全村。大多數(shù)人都表示憤慨,同情的人是少數(shù)。在這種情況下,干部們召開會議,要對這事做出處理。<SPAN lang=EN-US>
母親把知道的詳情向干部們講了。她當(dāng)然希望他們馬上設(shè)法挽救花子,把事情趕快提到區(qū)上去,好做處置。她知道那刁婆子會怎樣來對待花子的啊!
但出乎母親的意料,干部們大多數(shù)并不同情花子、老起,卻抱著異常憤怒的態(tài)度,強調(diào)事實本身造成的壞影響,和它壞的一方面。這使母親非常痛心,以致氣憤地離開會場。其實她并不是干部,也從來沒做過干預(yù)干部們的事這次是她為這事真焦急了。<SPAN lang=EN-US>
母親離開后,在慶林的主持下,通過了他們認(rèn)為是對的決議。雖說玉子等幾個人是反對的。<SPAN lang=EN-US>
母親回家后,照例坐上織布機。她本來能把粗布織成細(xì)布一樣的手,今晚上卻變得笨拙了,常常斷線。梭不聽使喚,撐子老往下掉,機子也發(fā)不出象往常那樣節(jié)奏均勻的響聲了。<SPAN lang=EN-US>
這一不是被那刁婆子剜破的傷處在火辣辣的痛,二不是由于激怒心痛病又發(fā)作起來,而是那好姑娘飽含淚水的渴求眼睛還在看著她,那刁婆子的惡毒罵聲還在她腦海里回縈,為一個好人的命運的擔(dān)憂在緊抓她的心……<SPAN lang=EN-US>
母親煩躁地停下機,緊緊地鎖著眉毛,兩眼凝視著掛在機桿上的豆油燈。住了好一會,她一面卸著圍帶下機,一面堅定地自語道:
“好人,因為是好人的事,我一定要去辦!我要管,管到底”!
(馮德英文學(xué)館)
“秀子,吃過飯,我把剩下的放在鍋里,晌午你回來燒把火熱一熱,和你兄弟倆吃。記下啦?”母親邊吃早飯,邊囑咐女兒。<SPAN lang=EN-US>
“媽,你要上哪去?”秀子問。<SPAN lang=EN-US>
“我上區(qū)里去一趟。”<SPAN lang=EN-US>
“媽,不去,我不讓你去!”德剛偎在母親腿上,撒嬌地說。<SPAN lang=EN-US>
“啊,這末大啦,還離不開我的身。晚上我就回來呀!”<SPAN lang=EN-US>
“那我也跟你去,好嗎,媽?”德剛央求道。<SPAN lang=EN-US>
“別使性啦,你要念書呀。”<SPAN lang=EN-US>
“不,媽!停一天沒關(guān)系。我要跟你去看姐姐。”德剛放下碗筷,趴在母親身上。<SPAN lang=EN-US>
母親把他拉下來,給他挾塊菜放進碗里,把碗筷送到他手中:
“快吃吧,好上學(xué)啦。好好聽話,以后要學(xué)著離開媽些啦。人一輩子還能老守著娘,我死了你怎么辦?”<SPAN lang=EN-US>
“媽,你不會死。媽老活著。”德剛天真地說,又吃起飯來。<SPAN lang=EN-US>
母親看著孩子的神氣,不自覺地苦笑一下。<SPAN lang=EN-US>
“媽,到區(qū)上這末遠(yuǎn),凈是山路,你不累壞啦?還是我請?zhí)旒偃グ伞!毙阕右阎捞勰赣H了。<SPAN lang=EN-US>
“沒什么,我慢慢走吧。這事你可辦不了,還非我去不可啦。”<SPAN lang=EN-US>
“什么事這末要緊?”秀子瞪著眼問。<SPAN lang=EN-US>
“唉,是為你花子姑的事呀!”<SPAN lang=EN-US>
“那還用你跑腿?”<SPAN lang=EN-US>
“怎么不用?”母親認(rèn)真地對女兒說:“秀子,你也要記著,為好人辦事,不管有多少人反對,自己吃多少苦,也要去辦。別害怕,別偷懶。”<SPAN lang=EN-US>
“嗯。”秀子象明白又象迷惑地緊看著母親。<SPAN lang=EN-US>
孩子走后,母親收拾了一下,罩上一件干凈褂子,對著鏡子攏了幾把頭發(fā),把發(fā)髻扎緊些……她剛要出門,秀子喘吁吁地跑回來,扯著她的衣袖,驚恐地叫道:<SPAN lang=EN-US>
“媽,媽!要游街!要游起子叔的街啦!”<SPAN lang=EN-US>
母親知道什么叫“游街”,大嚇一跳,急忙跟著女兒奔向大街。<SPAN lang=EN-US>
老起的胳膊被反綁著,頭上戴著用白紙扎的大帽子,上面墨筆寫著:“我是流氓”四個大字。他見到母親,羞慚地低下頭。<SPAN lang=EN-US>
開會的人們都亂了,急著向外擁。<SPAN lang=EN-US>
杏莉母親抱著孩子,一見母親,忙迎上來,紅著眼圈悲哀地說:<SPAN lang=EN-US>
“大嫂,你看這可怎么好哇,怪疼人的!”<SPAN lang=EN-US>
母親的眼睛早模糊了,她費好大力氣才找到慶林,沖口質(zhì)問道:
“慶林兄弟!你這是干什么?!”<SPAN lang=EN-US>
慶林見母親來了,身上還穿著一件洗得干干凈凈、漿褶得熨熨貼貼、補了幾個補釘?shù)臏\藍色粗布褂子,看樣子象要出門。他心里一怔,就笑著說:
“嫂子,你要出門嗎?你還不知道,就是為他們的事嘛。”<SPAN lang=EN-US>
“知道。我比你知道得清楚些!慶林兄弟!你全想好沒有?也不問問區(qū)上,就這末做,對嗎?”<SPAN lang=EN-US>
“這事還用問上級?明擺著的理,又是群眾的意見。他們正該受處分哪!”慶林也有些氣了,但還帶著笑容。<SPAN lang=EN-US>
人們見勢都圍上來。本來要押著老起走的民兵,也停下來了。<SPAN lang=EN-US>
“你是村長,可得做主!”母親氣得愈來愈難以控制自己,她指著老起,大聲地說:
“這是什么人?是個老好子人!花子,她是好干部,誰不夸她工作好!?起子,他救過娟子她爹,是我一家的大恩人!你就沒看看,花子婆家是些人是些鬼?你說,這樣對付受苦人,良心過得去嗎?”<SPAN lang=EN-US>
“呀,嫂子!”慶林也火了,可還使勁耐著,用力吞口唾沫,“這你可不能那末說。你說,他們私通是對的?影響村子的工作是對的?都這樣下去那還成什么體統(tǒng)?嫂子,公事公辦,咱們也不能耍私情啊!”<SPAN lang=EN-US>
“啊!耍私情?”母親被這“私情”兩字完全震怒了,而且感到侮辱,“慶林!你說誰耍私情!他救人不是真的?他救人不對?我也沒說他們的事全對呀!我是說你這樣做不對!我看不過,我要管!”<SPAN lang=EN-US>
“嫂子,這你可不對了。你別倚是抗屬就這末嗆人!我是村長,我有這份權(quán)力!”慶林惱炸了,他大聲喊道:<SPAN lang=EN-US>
“走!游街!出了事我負(fù)責(zé)!”<SPAN lang=EN-US>
母親,她的頭發(fā)根顫抖起來,渾身哆嗦著,手在神經(jīng)質(zhì)地抖動。而她全身各處的傷疤象火烤一樣疼起來,頓時,額上浮出一層冷汗!
她站在那里,顯得是那末衰弱可憐!幾個軟心的中年女人和杏莉母親,過來扶住她。杏莉母親含著淚花,心疼地說:
“嫂子,到我家坐會吧,離得近些。”<SPAN lang=EN-US>
母親默默地看看她,搖搖頭。她并不感到自己可憐和衰弱,她的心是那幾個女人和杏莉母親猜想不到的。她心里在忿忿地說:
“我倚抗屬欺人嗎?不,沒有,從來沒有。我從沒想到自己和別人有什么兩樣。我一個老婆子有什么呢?兒女去革命是我高興,我情愿!我要管這事,是覺得良心過不去……”她用力咬著牙,閉著嘴,唇旁的深細(xì)皺紋更加明顯了!她頭也不回,向通往區(qū)里的路走去!<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這十幾里山路,真把母親累得夠嗆。趕到區(qū)上,她是拖著酸痛的兩腿邁進門檻的,那雙小腳腫脹得幾乎不敢再觸到地面。她上口不接下口地喘著熱氣。<SPAN lang=EN-US>
副區(qū)長德松一見母親來了,驚喜地迎上來。他扶母親在凳子上坐下,倒碗開水送給她,親熱地說:<SPAN lang=EN-US>
“大嬸,你怎么來啦!這末遠(yuǎn)你還走得動?可把你累壞了!”<SPAN lang=EN-US>
“還走得動吶。”母親擦擦汗,喝口水,看到他有事——<SPAN lang=EN-US>
正和一個年青媳婦談話,就告辭道:<SPAN lang=EN-US>
“德松,忙你們的吧。我找永泉他們?nèi)ァ!?lt;SPAN lang=EN-US>
“不要急,大嬸,你先歇歇。他們在街北開會,我也是剛從那里來的。歇憩會,咱們一塊去。嗬,你也聽聽我們談的事,參加一下意見吧!”他又對那媳婦說:<SPAN lang=EN-US>
“說下去吧,婦救會長。”<SPAN lang=EN-US>
看樣子那年青媳婦也剛來不久,紅紅的臉上汗珠還沒干。<SPAN lang=EN-US>
她抿著鮮紅的嘴唇,對母親微笑笑,掠了一下頭發(fā),說:
“……就這樣,咱們也不知道詳情,先叫民兵抓起那刁婆子和她們里的幾個惡漢子。唉,那孩子到家就生下來了,不足月,瘦得象個小貓。不是咱們?nèi)サ眉保绫坏笃抛觼G進尿罐里溺死了。”說到這里,她的眼圈有點發(fā)紅。<SPAN lang=EN-US>
母親原是在歇憩,想著怎樣把事情告訴區(qū)上,怎樣說出自己的看法……沒注意去聽他們的話。但漸漸那媳婦的話直往她耳朵里鉆,收緊她的心。聽到這里,她忙插上問:
“你說的是誰?可是花子的事?”<SPAN lang=EN-US>
“哦,是她。你也認(rèn)得她嗎?”年青媳婦有些懵怔地反問。<SPAN lang=EN-US>
“大嬸,這是山南村的婦救會長,是花子姑婆家村……”<SPAN lang=EN-US>
“我知道啦,德松。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接著母親把花子的前前后后和村里游街的事,敘述一遍。她又催問那媳婦:<SPAN lang=EN-US>
“你快說說,花子這時怎樣啦?”<SPAN lang=EN-US>
原來花子被母老虎一伙人押出王官莊后,一路上驢顛、人打,折騰得回家當(dāng)晚孩子就早產(chǎn)了。母老虎正要把剛出生的嬰兒往尿罐子里放,幸虧村干部聞訊趕到救出來。那母老虎一伙人又打花子,逼問她對方是誰,可是花子死也不說。把母老虎氣得怒吼如雷。<SPAN lang=EN-US>
村干部們也不知道細(xì)底,但這家小地主很壞,很頑固;花子又是王官莊的干部,眼看要出事了,就把那刁婆子和幾個幫兇押了起來。婦救會長一早就跑到區(qū)上來了……<SPAN lang=EN-US>
德松覺得事情不簡單,就領(lǐng)著母親和那婦救會長去找正在開會的姜永泉他們。<SPAN lang=EN-US>
大家馬上做了研究。母親和那婦救會長也參加了會議,并發(fā)了言。<SPAN lang=EN-US>
區(qū)上很快做出決定……<SPAN lang=EN-US>
吃過午飯,德松和那婦救會長出發(fā)到山南村;娟子和母親奔向家里來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四月里,田里山上已變成綠油油的海洋。南風(fēng)徐徐吹來,莊稼苗兒輕輕蕩漾,宛如擺動著的綠色綢緞。空氣里充滿了潮潤濃郁的清香。<SPAN lang=EN-US>
蜿蜒曲折的沙底小河,順著山跟涓涓地流著。那澄清的河水,泛起花紋般的微波。一群群小魚兒,來來往往穿梭般地游逛。嫩綠的楊柳,被夕陽倒映在水里,隨著微風(fēng)和漣漪的蕩漾,宛如天真的孩子在歡笑。<SPAN lang=EN-US>
原野,到處洋溢著新生、愉快的氣氛,閃灼著美麗的光彩!
母女倆坐在河邊草地上歇憩。<SPAN lang=EN-US>
娟子用白手巾揩揩臉上的細(xì)汗,完后把手巾遞給母親。<SPAN lang=EN-US>
母親全沉浸在事情獲得合理解決的快樂中。一點沒覺到疲勞、疼痛和頭暈。來時她根本沒顧得去瞅瞅青山、河水、綠苗,這時連河里的小魚兒她都看到了,甚至掩在青草叢中的一朵剛開放的小水仙花也沒逃過她的眼簾。她覺得一切都是美麗的,歡樂的。<SPAN lang=EN-US>
母親接過娟子遞來的手巾,注視著她的大女兒。真的,她很少能這樣仔細(xì)地看看她。在這幾年中,怕這還是第一次呢。<SPAN lang=EN-US>
在母親心里,覺得女兒和自己疏遠(yuǎn)了。不是別的,而單從女兒的臉面上看。在這張臉上,一點孩子氣也找不到了,而全是成人的表情。只有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在瞪著對媽說話時,才隱約地顯現(xiàn)出天真的成份。她那前額上的幾條細(xì)膩紋線,好像是生過一個孩子的青年女子,越看越顯。這在母親心中是很不好受的呀!<SPAN lang=EN-US>
“媽,”娟子忽然叫道。<SPAN lang=EN-US>
“嗯,”母親有些迷惑地瞅著女兒。<SPAN lang=EN-US>
“我有了!”娟子激動地說。<SPAN lang=EN-US>
“什么呀?……噢!”母親驚喜起來。她兩手抱著白胖娃娃的影子從腦海中飛快地掠過,“那敢仔好!什么時候起始的呢?”<SPAN lang=EN-US>
“才知道。想是有一個多月了……”<SPAN lang=EN-US>
娟子象一般的少女那樣,她本來只叫別人媽媽,當(dāng)自己將變成媽媽時,總會產(chǎn)生惶惑不安、神秘歡悅又夾雜著驚慌失措的復(fù)雜感情。娟子眼里擠出細(xì)小的淚珠。<SPAN lang=EN-US>
母親卻老是笑嘻嘻地安慰她,囑咐她一些事情。似乎她做母親的已體會到女兒的心情,并不覺得奇怪。<SPAN lang=EN-US>
晚上,開完干部會,慶林急急地向母親家走來。<SPAN lang=EN-US>
不只是在會上他受到上級的批評和娟子的苦心說服使他認(rèn)識到自己做錯了。而是在和母親吵過之后,他就覺得自己對她太粗暴,太無禮了。他看到母親當(dāng)時的憤怒樣子,就想起她被敵人折磨過的身體,她一向?qū)ぷ鞯姆e極……開始同情起她來。但他感到自己的作法還是對的,而母親是心軟,太重感情了,所以分不清誰是誰非。出于關(guān)懷,他中午就去找母親,想向她陪陪不是,解釋解釋他對她不該發(fā)火,向她講講道理;但當(dāng)他走進屋里時,只見兩個孩子在吃剩飯。一問,他才明白母親到區(qū)上去了。秀子還告訴他,媽媽為花子姑的事被人打過后,一夜沒睡著,牙和心都在發(fā)痛……<SPAN lang=EN-US>
慶林開始考慮,母親為花子的事為什么這樣挺身而出呢?她的身子那樣壞,又把孩子撂在家里,爬山越嶺地去奔波,又為什么?……難道這一切只是為了花子是她的近門,老起是救她丈夫的恩人嗎?
慶林越想越對自己的作法發(fā)生了懷疑,特別是母親質(zhì)問他的那句話:“這樣對付受苦人,良心過得去嗎?”更使他心里不安。當(dāng)時他在火頭上根本沒體會她話里的意思,這時卻越想越感到話里含的意深重。是的,母親是憑一顆純樸的良心來辦事的,可自己這個共產(chǎn)黨員,卻還在認(rèn)封建社會的老理,沒憑共產(chǎn)黨員的良心——對窮人有好處的良心去辦事……<SPAN lang=EN-US>
慶林進門后,屋里靜悄悄的。他輕輕走到炕前,見母親蓋著被子臉朝里躺著。淡黃的燈光照著她那灰里帶白的蓬發(fā),身子在微微地抽動。<SPAN lang=EN-US>
慶林的眼睛頓時潮濕了。他輕聲叫道:<SPAN lang=EN-US>
“嫂子!”<SPAN lang=EN-US>
“誰?”母親翻過身來,一見是他,忙要坐起來。<SPAN lang=EN-US>
“別起來,嫂子!我來看看你……”<SPAN lang=EN-US>
母親還是起來了。看得出疼痛緊抓她的心。她皺起眉頭,強笑著說:
“快坐吧,慶林兄弟!我沒什么,只是有點點累,想躺一會。秀子,”母親向西間叫道,“快倒水給你叔喝。”<SPAN lang=EN-US>
“不用,別下來啦,秀子。”慶林坐在炕沿上,看了母親一會,才很傷心地嘆口氣:“唉!嫂子,都是我錯啦!嫂子,我真對不起你……”<SPAN lang=EN-US>
“快算了吧,大兄弟!”母親見他難過,心里很不好受,忙插斷他的話說。“其實呀,也是我不好,生起氣來說話沒輕重,在那末多人跟前,你怎么吃得住?唉,我也是真急眼啦。算好,事情過去就好啦!”母親身上疼得不得不吸口冷氣。<SPAN lang=EN-US>
“嫂子,你這說哪里話!”慶林更加感動。他在人眼前給她那末多氣受,說的話簡直是挖苦她,可是她一點不怨他,倒說自己不好。慶林激動地說:
“嫂子,這回我可受大教訓(xùn)啦!象你說的,辦事要處處講良心。要看是對什么人,對誰有好處。要是光憑一股沖勁,事情很容易做壞的。”<SPAN lang=EN-US>
“唉,我一個老婆子懂個什么?”母親把頭靠在墻上,聲音很輕地說。“我是想人都有顆心,將人心,比自心,遇事替別人想想,把別人的事放到自己身上比比,看看該怎么做才對,這樣做倒不一定錯。我就覺著,咱們共產(chǎn)黨的章程是不會屈枉好人的,倒是處處為受苦受難的人辦好事。若是對好人有好處,那只管辦,沒有錯。大兄弟,你說對嗎?”<SPAN lang=EN-US>
“對,對,嫂子!這一回我算真懂得了遇事要前前后后都想到,不能認(rèn)死理,跟著一面跑。”慶林站起來說,“明天開群眾大會,我當(dāng)場向起子賠不是。還要向大家宣傳,都換換封建腦筋,堅決為好人的事?lián)窝 ?lt;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過了些日子,花子的身體好后,到政府和那買賣的婚姻一刀兩斷,回來就和老起正式結(jié)了婚。婚后,兩人抱著孩子,來到母親家里。老起感激地說:<SPAN lang=EN-US>
“大嫂,虧你啊!救出她娘倆。現(xiàn)時不興磕頭,要不我一準(zhǔn)給你磕二十四個響頭,來答謝你……”<SPAN lang=EN-US>
“呀,可別這末說啦,”母親趕忙說,“這都是共產(chǎn)黨的恩德啊!”她又習(xí)慣地對自己稱呼說:<SPAN lang=EN-US>
“我一個老婆子有多大能耐呢?”<SPAN lang=EN-US>
“大嫂,你就給這孩子起個名吧!”花子激動地說。<SPAN lang=EN-US>
母親接過孩子,雖是不滿月生下來的,可是個大骨膀的女娃娃。她尋思一回,面帶笑容說:
“好吧,我就給好閨女起個名。孩子是解放后生的,沒有共產(chǎn)黨、八路軍,她也不能活著。對,就叫她‘解放’吧。她長大也好跟著共產(chǎn)黨,去解放和她爹媽一樣的受苦人!”<SPAN lang=EN-US>
老起激動地把女兒高擎到頭上,歡喜若狂地叫道:<SPAN lang=EN-US>
“解放,解放!真解放啦!……”<SPAN lang=EN-US>
外孫女剛大一些,四大爺就時常抱著她高高地站在街頭的石頭上。他用胡須親她的小嫩臉蛋,孩子被刺弄得亂抓他的胡子。老頭子布滿皺紋的臉上,幸福地笑開了花。<SPAN lang=EN-US>
有幾個俏皮的小伙子見到,故意打趣他說:<SPAN lang=EN-US>
“哈,大爺!這閨女家的能有什么出息呀?”<SPAN lang=EN-US>
四大爺卻不理會這句以前他常掛在嘴上的話,驕傲地回駁道:<SPAN lang=EN-US>
“去你的吧!俺孫女長大了,準(zhǔn)比你們這些毛小子強!”<SPAN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white; FONT-FAMILY: 宋體;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馮德英文學(xu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