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六七年早春,一個寒氣襲人的下午,我在北京西單郵局公用電話間的門扇上,看到一張貼著的的鉛印大傳單:《于得水被害致死!》這觸目驚心的幾個字,使我頓時愕然:“這不會是我熟悉的那個于得水吧?……”我懷著惶悚的心情急切地看下去。白紙黑字,清清楚楚,說的就是那位在膠東有口皆碑、婦孺?zhèn)髡b的英雄于得水!而且傳單上特別點明:這個于得水就是長篇小說《苦菜花》中的于得海團長……。他,他真的死了嗎?我哽咽了,淚水模糊了視線。我面前仿佛出現了連綿起伏的百里昆崳山,在這嵯峨崢嶸的奇峰峻嶺之上,活躍著一位高大英武、豁達豪爽的英雄,他,就是膠東革命根據地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赫赫有名的老紅軍戰(zhàn)士于得水!</FONT>
于得水同志,一九〇六年出生于文登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飽受舊社會的殘酷壓迫,從小就充滿著強烈的反抗精神,少年時煉就了一身過硬的武功。為著尋找窮人的生路,三十年代初他就參加了中國共產黨,一心撲在黨的工作上。一九三三年的一天深夜,由于壞蛋告密,區(qū)上的一群敵兵包圍了于得水住的茅草屋,一伙人已經沖進灶間,兩個敵兵抱住了正在睡覺的于得水的腿……但是,渾身是膽的于得水,臨危不懼,將敵人踹倒在地,躍上梁頭,鉆出屋頂,勝利突圍。<SPAN lang=EN-US>
就從這一天開始,于得水開始了職業(yè)革命者的生涯。他在中共膠東特委組織領導的紅軍游擊隊里當負責人,一直在險惡的白色恐怖中堅持到一九三七年底的天福山起義,整整五個年頭。“殺敵賽猛虎,愛民如父母”,這是于得水激勵、教育同志時經常用的口頭語,也是他多年行動的寫照。為搶救戰(zhàn)友和同志,他無數次地出生入死,赴身闖險。在那腥風血雨的歲月,他爬冰臥雪,風餐露宿,住遍了昆崳山的大小石洞,嘗遍了昆崳山的山草野果。<SPAN lang=EN-US>
一九三五年陰歷的<?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以理琪同志為書記的中共膠東特委組織了著名的天福山起義,于得水是起義的領導人之一,擔任了膠東人民的第一支正式軍隊<SPAN lang=EN-US>——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三軍第一大隊的大隊長。嗣后,他一直同日寇、漢奸、國民黨反動派轉戰(zhàn)在膠東半島廣大地區(qū),歷任團長、專員、分區(qū)司令、煙臺警備司令、膠東軍區(qū)武裝副部長等職,直到一九四九年渡江南下,為膠東解放區(qū)的創(chuàng)建,立下了汗馬功勞。因為他戰(zhàn)功顯赫,赤膽忠心,多次受到黨和人民的獎賞。一九五六年,他榮獲中央軍委頒發(fā)的紅軍時期、抗日戰(zhàn)爭時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三種勛章。<SPAN lang=EN-US>
于得水,這個敵人聞名喪膽的傳奇式英雄人物,我從記事時起,就愿意聽關于他的近乎神化的英雄故事。也正是根據廣大群眾中流傳的這些傳說,我懷著敬仰的感情,曾在小說中以于得水的事跡塑造了于得水團長的形象。同時,我一直殷切地盼望能見到這位我兒時就神往的英雄人物。<SPAN lang=EN-US>
一九五八年夏,組織上派我?guī)椭诘盟緦懸槐舅母锩洑v的回憶錄,我終于見到了這位英雄,并和他相處了不少日子,使自己進一步認識了他,理解了他。于得水同志對黨交給的整理回憶錄的任務極其嚴肅認真。由于多年的艱苦戰(zhàn)斗生活,特別是他身負過七次重傷,腰脊骨被打斷,頭上還留有彈片,血壓很高,頭疼病時常發(fā)作,再加上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回憶起來極其困難。但為了完成黨的工作,于得水同志整天整夜苦思冥想,常常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他都一絲不茍,反復回憶,力求準確。更使我感動的是,這位當年馳騁敵陣、敵人繪圖畫影緝捕、懸賞重金到一千大洋的于得水,談起過去的一切,想起那些犧牲了的戰(zhàn)友和同志,想起那些掩護過他的受苦受難、流血舍命的人民群眾,常常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他很少談自己的事跡,總是講那些和他一同戰(zhàn)斗的人們,特別是先烈。他講的最細致的是為革命不惜一切的老大爺、老大娘、大叔、大嬸、兄弟姐妹<SPAN lang=EN-US>……</SPAN>時間流逝了幾十年,但他還記著好多名字。如牟平縣的孫平廣老人,把他和兩個戰(zhàn)友救出敵人的包圍,老人和兩個兒子都被敵人抓進監(jiān)牢,兒子全都犧牲,老人也被折磨而死。再如文登縣的高傳翰老人,為革命吃苦受難,多次掩護革命者,他的大兒子最后犧牲在敵人的鍘刀下……每當講到這些,他總是含著熱淚說:“我于得水能活到今天,都是這些好人的命換來的啊!我爛了骨頭也忘不了膠東的人民!”<SPAN lang=EN-US>
于得水原名叫于作海。天福山起義后,他和理琪同志談起自己多年斗爭生活的感受。他說:我能和敵人斗爭而保存了自己,全靠革命群眾的掩護、救助。理琪同志給他講人民子弟兵和群眾的魚水關系,并給他改名于得水——“魚”得了水……<BR> 人民不忘于得水,于得水不忘人民。后來,他住進大城市,生活條件好了,每月有三百多元的薪金收入。但他和家屬子女的生活非常樸素。我在他家住時,正是三年困難時期,當時他訂了
于得水同志保存有一張長長的單子,上面列著近百個人名和地址。每月領來薪金,他的家屬就照著名單上的地址忙活:給這個人寄多少錢,給那個人寄多少錢;給這家老人寄雙鞋,給那家的兒子寄床棉被;給這家姑娘寄幾本書,給那家剛生孩子的媳婦寄幾斤紅糖……</SPAN>常常是,寄走了錢和東西,剩下的僅夠全家精打細算的生活費。有時不夠,就得去借債!他常對家屬說:沒有這些群眾,就沒有我于得水,就沒有革命的勝利。他們當時為咱們吃的苦,遭的罪,不知要比現在咱們對他們的幫助多多少倍!咱們不幫助他們,就是忘恩負義!<SPAN lang=EN-US>
廣大的人民群眾,也深深惦念著這位革命老戰(zhàn)士,多少思念他的信寄到他手里啊!我也不時接到詢問“于得海團長”情況的讀者來信<SPAN lang=EN-US>……</SPAN>我和于得水同志也曾約定,等有機會了,一同回到山東來。我要看看他和那些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群眾相逢的感人場面,重履他他過去戰(zhàn)斗的足跡,聽聽他講的生動的戰(zhàn)斗故事<SPAN lang=EN-US>……</SPAN>然而,在那動亂的一九六七年,我卻聽到他慘死的噩耗!這怎能不使我心痛如焚、悲憤不止啊!<SPAN lang=EN-US>
一九六一年,于得水同志從部隊轉業(yè)到安徽省民政廳工作。他一如既往,不顧傷殘的身體,懷著對人民熾烈赤誠的感情,為群眾謀利益。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四人幫”及其同伙幫兇,瘋狂迫害革命老干部,他們把于得水抓進牢房。<st1:chsdate w:st="on" Year="1967" Month="2" Day="26"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九六七年二月二十六日,于得水同志慘死在獄中!死時,他躺在爛稻草上,嘴里含著豆腐渣和老白菜幫子<SPAN lang=EN-US>……</SPAN>他一生中,曾經多少次打開敵人的鐵窗,救出過多少革命同志和群眾啊!他曾給我講過,一九四一年他率部隊消滅盤踞在昆崳山里的國民黨投降派鄭維屏部,從監(jiān)獄里救出難友的激動人心的場面,至今我仍真切地記著。可他怎能想到,二十六年之后,自己竟喪身在“自己”的獄中!多么令人慘痛發(fā)指的事實啊!國民黨反動派、日寇漢奸買于得水人頭的一千塊大洋,終于讓林彪、“四人幫”領到手了!
我們敬愛的周總理和膠東人民心連心,他生前對于得水同志的被迫害致死深為關懷。最近,中共安徽省委作出決定,“為中國共產黨的優(yōu)秀黨員、老紅軍戰(zhàn)士于得水同志徹底平反昭雪,恢復名譽”,并在合肥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中共安徽省委、安徽省革委會,中共山東省委、山東省革委會,南京部隊政治部<SPAN lang=EN-US>,中共煙臺地委,中共文登縣委和于得水同志生前的老首長和戰(zhàn)友送了花圈,發(fā)了唁電,沉痛悼念這位一生獻給人民解放事業(yè)的革命英雄!<SPAN lang=EN-US>
于得水同志:膠東的山水留下了您戰(zhàn)斗的足跡,人民群眾傳誦著您英雄的事跡!您死后,忠骨安放在英靈山膠東人民革命烈士紀念塔的靈堂里,和你的戰(zhàn)友理琪、于克功、夏侯蘇敏、任常倫等先烈挨在一起。你們用鮮血澆灌的昆崳山上的花朵,將更加馨香!你們的忠誠將永遠激勵著我們?yōu)槊篮玫男律願^勇前進!
(原載<st1:chsdate w:st="on" Year="1979" Month="3" Day="18"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1979年<SPAN lang=EN-US>3月<SPAN lang=EN-US>18日</st1:chsdate>《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