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冤枉!別殺我,我有話說……”孔居任面如土色,大喊大叫。<SPAN lang=EN-US>
“你媽的!賭光了黨的錢,不回來報告,差點把咱們千辛萬苦請來的領導人弄丟了,找你又逃掉,幾個月不照面,這么大罪過,你一條小命賠不上,你還有臉喊冤叫屈<SPAN lang=EN-US>!”劉寶川怒不可遏地說著,把手槍頂上子彈,“押出去!”<SPAN lang=EN-US>
兩個游擊隊員把住孔居任的胳膊。這時,于震海和伍拾子來了。<SPAN lang=EN-US>
這是在無染寺廟里。無染寺建在唐朝興化年間,昆崳山主峰泰礴頂下的南夼深處,離山外極遠,四周多是野山,鳥道羊路,罕有人跡。于震海幾次來此隱蔽,同寺里的和尚溝通了感情。出家人不問他們的事,也不向山外敵人報告,偶爾還有地瓜咸菜招待。游擊隊這幾天集結在這里待命,準備攻打界石鎮(zhèn)。隊伍有骨干隊員二十七人,基本上是暴動突擊大隊剩下來的,也有新補充的幾名,大勝等幾個治好了的傷員都歸隊了,分成兩個小隊,由伍拾子和劉寶川當小隊長。隊長還是于震海,政委由劉寶田頂替了高玉山,山子主要在特委協(xié)助理琪的工作。還有一些不離家的半游擊隊員,分散在各地,需要時偷著出來活動,平時在村中干活,作發(fā)動群眾、掩護離家同志的工作。<SPAN lang=EN-US>
孔居任是傍天亮由二妞和界石鎮(zhèn)的青年黨員王同兩人送到無染寺來的。孔居任昨天夜里拉響武術老師江鳴雁門上的暗號鈴鐺。他穿著警察的黃軍裝,背著大槍。他向吃驚的江鳴雁父女說自己犯了錯誤,現(xiàn)在要痛改前非,回到隊伍里去,請江老師告訴他于震海他們的地址。他前天在母豬河橋頭,繳了一個警察的武器,扒下他的軍裝,把他丟進洪水里喂魚去了。<SPAN lang=EN-US>
江鳴雁知道孔居任失蹤的事,和女兒商量,不告訴他游擊隊的住址,而是派兩個人把他送到無染寺,這樣不論孔居任是好的壞的,都萬無一失。<SPAN lang=EN-US>
于震海和伍拾子夜里出山到界石鎮(zhèn)周圍的幾個村莊,布置不脫產(chǎn)的半游擊隊員如何配合打界石鎮(zhèn)去了;寶田去丁家庵接理琪和高玉山來無染寺最后檢查打界石鎮(zhèn)的準備工作;隊上的負責人只有劉寶川在這里。這個害了眼病爬上槎山云光洞守紅旗的火暴青年,被于震海背下山掩護在山西頭林殷同志家里,由媳婦二妞日夜伺候,土方治療,一個多月,火去腫消,眼睛復明。夫妻二人,白天屋里練拳頭,夜晚院中對槍刀,迄今又是一條精壯漢子。孔居任逢上劉寶川,分明是兔子撞到槍口上……<SPAN lang=EN-US>
孔居任剛來到無染寺,見別的負責人不在場,對劉寶川的問話愛理不理,心想,暴動的時候他是中隊長,寶川是個扛旗的隊員,如今才當上個小隊長,比他還小一級。這一下更激怒了寶川和隊員們,立時借和尚的正殿中廳,寶川在供桌后站好,隊員們列隊兩旁,學著唱京戲審案的做法,把逃犯孔居任“帶上堂來”了。<SPAN lang=EN-US>
孔居任大模大樣地斜視這些熟悉的面孔,說:“你們干什么<SPAN lang=EN-US>?過堂啊<SPAN lang=EN-US>!哼,我有差錯,可是為的革命。我躲起來是不對,可教訓過壞地瓜,消滅了一個敵人,得了一支大槍,三十發(fā)子彈。將功補過,戴罪立了功……”<SPAN lang=EN-US>
“呸!”劉寶川用香爐砸得供桌嘣嘣響,“你這小子還不服罪。丟了革命的錢,要害領導人<SPAN lang=EN-US>!如今明明是投靠了反動派……”<SPAN lang=EN-US>
“我是繳了警察的槍,找你們來的<SPAN lang=EN-US>!”孔居任吼道,“二妞,你給說話!”<SPAN lang=EN-US>
“他來找的,是真的。”二妞說,“寶川,還是等海哥回來再說吧。”<SPAN lang=EN-US>
“先問明了省他的事。<SPAN lang=EN-US>"寶川說,“你孔居任早就幫孔家打架傷人,不務正業(yè),參加革命時冷時熱,你自己找來的不假,我看你是奉了孔秀才的令,想打人內(nèi)部來當奸細……”<SPAN lang=EN-US>
“劉寶川!你傷人<SPAN lang=EN-US>!”孔居任說著要向門外走,“我跟你說不清,我走……”<SPAN lang=EN-US>
“站住<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幾個隊員堵住孔居任。寶川沖上來就是一掌,罵道:“狗小子,識破你的奸計,就想溜啊!沒有門<SPAN lang=EN-US>!快說,是不是敵人派你來的?”<SPAN lang=EN-US>
眾人齊喊道:“快招<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看看他們一個個槍刀在手,臉露殺氣,心有些慌,左手去摸右肩上背的大槍,恐懼地說:“你、你們,你們要干么……”<SPAN lang=EN-US>
“押起來!拉出去<SPAN lang=EN-US>!”寶川命令,撥動手槍。<SPAN lang=EN-US>
孔居任要端槍,呼一聲,大槍被一個隊員抽走了。兩個隊員上前扭住他的胳膊。孔居任就大喊大叫起來:“冤枉<SPAN lang=EN-US>!冤枉啊……”<SPAN lang=EN-US>
于震海和伍拾子一進門,寶川沖他說:“隊長來的正好,逃犯回來了,死不認罪。砍了這個敗類<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哭喪著臉,乞求地望著于震海說:“兄弟,我錯了<SPAN lang=EN-US>!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奸細!快來救我……”<SPAN lang=EN-US>
于震海怒悻悻地盯了孔居任一眼,擺擺手,說:“放開他,先叫他說明白來龍去脈。’’<SPAN lang=EN-US>
孔居任蹲到廟中間,哭咧咧地說:“兄弟,同志們<SPAN lang=EN-US>!我錯了,對不起組織,可我還是想鬧革命啊……”<SPAN lang=EN-US>
原來,孔居任輸光了接理琪的五十塊大洋,只身出了威海衛(wèi)之后,心里實在感到窩囊,和來時判若兩人,如同抽去扯線的木偶人,無精打采。怎么辦呢?怎么有臉見組織和同志的面?五十塊大洋來之不易,又是這么給丟的,挨頓批評不說,這臉面向哪里擱啊<SPAN lang=EN-US>!傳到丈人張老三耳朵里,他會罵: “媽媽的,到底是不爭氣,比二女婿差老鼻子啦!”要叫媳婦好兒知道,又會恨他這個不爭氣的丈夫,對他更沒有個笑臉真心……思來想去,不能這樣去見組織,太出丑丟人了。要尋法彌補自己的過失,弄到錢,把領導人順利接回來,就什么都好了,不幸中就有幸了。用什么辦法呢?錢,得想法弄到錢,有了五十塊錢,就有了一切……當孔居任走到威海南崗的亂墳堆,想到來時要劫于之善父子的自行車的舉動,他心里一亮,有了主意:壞地瓜說進威海辦貨,他急著回鄉(xiāng)下發(fā)財,不會在威海待久,回來到赤松坡老家,石硼嶺是必經(jīng)之路……<SPAN lang=EN-US>
孔居任翻山抄近路趕到石硼嶺山口,在附近的背靜處,燒了一些草灰,把臉抹了,折了一條松木棒子,埋伏在上坡的路旁,餓著肚子等了大半天。中午過后,果然于之善父子推著自行車,身上背著日用雜貨,氣喘吁吁向嶺上爬……干這個營生是孔居任的老本行,一切很順利,很快,孔居任騎上自行車,車后座帶著一大包雜貨,一溜風沖下山坡,壞地瓜父子還跪在地上叩頭,求“黑臉大爺”饒條狗命哩。<SPAN lang=EN-US>
孔居任夜里推著自行車敲開他界石鎮(zhèn)舅家的門。他和表弟商量,自行車和雜貨不能在本集出手,也不能在孔家莊,而派表弟趕到黃壘河南邊的南黃集去賣。第二天就去,越快越好。<SPAN lang=EN-US>
算盤打得如意,運氣碰得不濟。壞地瓜于之善丟了從異母同父弟弟灰瘸狼于令灰遺妻手里騙得的寶貝自行車,二十二塊大洋的雜貨——預計到鄉(xiāng)間翻一番。他置炕上病危的老娘不顧,像發(fā)了瘋,沒進家門,就奔區(qū)跑縣去告狀,又得助姐夫區(qū)長孔慶儒的勢力,周圍的區(qū)、鄉(xiāng)、鎮(zhèn)、村,很快都得了通緝令。他又動員“三族”(注:三族:父族、母族、妻族。)的七大姑八大姨,各式各樣的朋友、拜把磕頭弟兄,到處打聽風聲,尋覓跡象。壞地瓜的這些招數(shù),卻是自詡聰明的孔居任始料不及的。<SPAN lang=EN-US>
自然,他的表弟一在南黃集出現(xiàn),就有人注意上了。幾句盤問,就連人帶車子抓到了孔家莊區(qū)上。孔居任的這個小表弟才十八歲,可是個硬小子,把他兩手兩腳四個五寸大釘子釘在墻上,掛了一宿,他始終沒改口,認定是自己干的……最后判了三年徒刑,自行車、雜貨歸還于之善,還賣了二畝地,賠償失主告狀所花的費用。實際上壞地瓜分文沒費,倒落得給老娘辦了喪事還綽綽有余。真?zhèn)€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壞地瓜披麻戴孝哭“媽媽”那幾<SPAN lang=EN-US>
天,心里樂得老偷著笑……<SPAN lang=EN-US>
孔居任在舅舅家已無法存身,又向何處弄錢接出理琪贖回自己的大錯呢<SPAN lang=EN-US>?他打上了姑母的主意。自從上次拒絕了孔霜子要他投靠孔慶儒的勸降,接著發(fā)生了搜捕北石屋傷員的慘劇,孔居任一直躲著他姑母,再沒登她家的門。而孔霜子報告了傷員掩藏的地址后,怕侄子說出她來,跑到牟平城相好的漢子家,前兩天打聽到?jīng)]有干系才回到桃花溝家的。孔居任想,唯一有錢的是她了,她見親侄子有急不能袖手旁觀,實在不肯出錢,他也有法子對付她,并且離岳父家也近,順便探聽一下黨組織對他的態(tài)度……<SPAN lang=EN-US>
大腳霜子心懷鬼胎,一見了孔居任,以為他是來查問她報告?zhèn)麊T的事,異常緊張。豈知孔居任為自己的吉兇憂心如焚,早把這事忘到腦后,開始向姑母借六十塊大洋救急,卻不講借錢干什么。因為他還記得姑母勸他投降孔秀才當奸細的話。可是,孔霜子卻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非問他要這么多錢排什么用場不可,不說明白了不借給,無奈只好對她講了實話。但是,孔居任卻把去威海接領導人,說成去煙臺的,他怕走露了消息,理琪出了意外,那他的生路就完了。<SPAN lang=EN-US>
這個已經(jīng)吃到出賣共產(chǎn)黨人的甜頭的流氓女人,聽到這樣的消息,激動得渾身發(fā)酥,恨不得立刻飛到孔家莊,一準是幾個金元寶進懷,她再躲到牟平吃喝淫樂一陣,再回到桃花溝,再……最后就腰掖萬貫,到牟平蓋起洋房,弄幾個風流青年陪著,美美地過日子,再不開這繡花坊,費盡心機刮那些山村閨女、媳婦的血汗,費神勞力的。又一想,上次報告了情報,孔顯帶兵來沒抓住傷員,倒死了好幾個兵,孔秀才又叫她留心共產(chǎn)黨的行蹤……這次拉上孔居任帶領孔顯他們?nèi)ププ∵@個大頭目,功勞更大了,孔居任也會做上官……然而,她剛露出這種意思,孔居任和上次不一樣,抽了一會子煙,說:“姑,你再不要拿這話來勸我。人選賢主而事,鳥擇良木而棲。孔秀才的為人,你比我清楚,我家怎么敗的?那產(chǎn)業(yè)怎么轉到他弟弟手里的?我爹怎么抽上大煙的<SPAN lang=EN-US>?怎么把我姐賣的<SPAN lang=EN-US>?孔秀才打共產(chǎn)黨,不是為我為你,是為他自己,這個王八蛋,為他自己的財和利,六親不認,心狠手黑,什么事都能做出來。我去投靠這樣人,為他出力氣,能有個好下場嗎?他用著我了,給我錢;用不著我了,給我嗎?共產(chǎn)黨那些人,為的是別人,對自己的同志,受了多大委屈也能忍耐,有多大險情也能挺身,身上挨了槍彈,也不埋怨。就拿這個領導人,我把接他的錢輸光了,他開脫了我,又把干糧勻給我吃……要換孔家那一幫子人,哪一件是他們能辦得到的<SPAN lang=EN-US>!我想前想后,能和好人作伴受苦,也不和壞人為伍享福。”<SPAN lang=EN-US>
孔霜子見說不動侄子,就跟著改口,說她也腦瓜子清亮了,再不聽信孔秀才的狗臭屁,不管他的事了,但她推說沒有現(xiàn)錢,要錢她得去孔家莊錢莊取。孔居任對她姑母也是清楚的,她能一掉腚做和嘴上說的截然相反的事。他不讓她去孔家莊,不讓她出村,除去擔水,禁止她出院子,反正繡花坊還沒開張,她的家無人來此串門。大腳霜子脫不開身,沒法去送情報,她知道自己在桃花溝一個親信沒有,而且即使有個別貪圖她的針頭線腦、有時來往的人,比如賣燒酒的張桂元,叫他趕集幫助捎點東西,給熟人帶個口信可以,干禍害革命的勾當,也是絕對不成的。這是桃花溝,小蘇區(qū)啊<SPAN lang=EN-US>!媒婆子破鞋女人甚至想,有包蒙藥下進飯菜里,或者酒里,把侄子放倒了,她跑到孔家莊報信來抓走他……姑母是如此著急,侄子何嘗不焦心呢?孔居任離開威海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再弄不到錢,接理琪的日期一過,他的錯誤就更大了。他趁孔霜子出門擔水,趕緊翻箱倒柜找錢……無奈,孔霜子的大鎖,把所有值錢的東西細軟都鎖得嚴嚴實實,不然她經(jīng)常外出,怎么會放心她的家當<SPAN lang=EN-US>?更不用說現(xiàn)鈔了,掘地二尺也找不到——她放到三尺以下的小地窖的壇子里了。<SPAN lang=EN-US>
孔霜子和孔居任,親姑母和親侄子,系一根繩拴的螞蚱,誰都想離開誰,誰也離不開誰,干著急<SPAN lang=EN-US>!
這天,孔居任想好一個主意,叫姑母到岳父家探聽風聲,組織上是否知道了他的錯誤,對他是個什么態(tài)度。當然,孔霜子不能暴露他窩在她家里。這一點兩個人倒是一致的。<SPAN lang=EN-US>
大腳霜子走出院門,帶上門扣,就站定了,接著大屁股一蹲,坐到青石門枕上。她朝村頭山坡張老三的小院落望了一望,就抹搭著黃白的單眼皮,似睡非睡,想著她怎么走到張老三家門口,怎么邁過門檻,老三怎么說,三嫂怎么道……她又怎么出的門,進的胡同,到的自己家……有了,孔霜子跳起來,拍拍腚片上的土,又放下門扣,開門回到院子,走進廂房。她對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里打轉轉的侄子,驚慌失措地說,她剛露出孔居任三個字,一家人像聽到惡煞神。張老三掄著鐵鍬,聲言要像對付黑心肝的張金貴兒子那樣,等著和孬種的女婿孔居任算賬,三嫂咬著牙,罵孔居任不聽她的話,害了她大閨女,狗改不了吃屎;那小菊一遍遍說,不用爹媽動手,暴動隊的人,于震海和高玉山,哪個不在到處抓叛徒孔居任,抓著非萬刀碎割了不可。一家人齊聲告誡孔霜子,見了孔居任,馬上報告抓起來,不能徇私情,誰窩藏他,一塊跟著入土。<SPAN lang=EN-US>
“那領導人這么快就回來啦?”孔居任大驚失色。<SPAN lang=EN-US>
孔霜子說,孔居任前腳走,那個人就來了,并說,他看著孔居任就不老實,不信他。孔居任呆了一霎,自語道:“哦,怪不得他不給我東西捎……也是,真給了我,我把文件看了,錯誤更大了,可他為么說沒錢付房租?還叫我回來再送錢去<SPAN lang=EN-US>?他不像有錢的,吃那干火燒……對啦,那手上戴三四個金鎦子,金光黃亮的,那不是錢<SPAN lang=EN-US>?他是成心支開我……”<SPAN lang=EN-US>
大腳霜子瞅著侄子那打愣雞似的狼狽相,心里得意道:“渾小子,和我耍手段,還差得遠哪<SPAN lang=EN-US>!旁的費事,編排瞎話糊弄人,正是老娘的看家本領。媒婆的口哄遍天下,你還想和我試試<SPAN lang=EN-US>?老老實實跟我發(fā)財吧!”她嘴上又同情侄子說,他遭了事還一心想著改錯,接共產(chǎn)黨的人,人家早把他孔居任看成對頭,拿他是問,這叫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孔霜子一心為侄子著想,快幫著孔秀才干一兩件大事,抓住于震海、高玉山,或者那個領導人,賺一筆大賞錢,就離開孔秀才這個吃人精,帶上好兒到煙臺、青島或者更遠的天津、北平去快活,有了黃金大洋,到哪里都有人叫大爺。好兒沒有了高玉山的扯掛,就死心塌地跟他姓孔了。<SPAN lang=EN-US>
孔居任被嚇住了,沒了主意,成天長吁短嘆,坐臥不安,聽到雞飛狗叫,就心驚肉跳。這樣過去了一些天,沒有來抓他的動靜,緊張勁漸漸松弛下來,腦子又開始正常起來。那個理琪他接觸過一次,并不像個虛偽的人,倒很誠懇,怎么會這么對待他?高玉山他們會不了解清楚,就定他為叛徒?為這事就要處死他?但又一想,理琪這樣實在對待自己,自己卻失信不去接他,他一直躲著不照面,人家找誰了解情況?他犯的錯誤實在不小,輸錢是一方面,這么重的任務完不成,非同小可啊!當初回來馬上去報告就好了,頂多受個處分就完事了,誰想越弄越糟,時至今日,尿罐子打了底,不好收拾了!又一想,姑母的嘴,真假亂說,會不會為了逼他當奸細發(fā)財,編出來哄騙他呢<SPAN lang=EN-US>?可是,他盤問了幾次,又叫她去打聽幾次,孔霜子都指天畫地,山盟海誓,有時竟聲淚俱下,說她句句實話,有半個字假,不爛舌頭,就渾身生疔瘡,頭頂透窟窿,腳跟流膿水……<SPAN lang=EN-US>
有什么辦法<SPAN lang=EN-US>?不信,又沒勇氣和膽量親自去對證;實信又不甘心,又不愿意去走黑道,剩下的就是藏在黑屋子里,藏一天算一天,千萬別叫人發(fā)現(xiàn)了。<SPAN lang=EN-US>
小菊和小蓉她們幾個當過乞丐的女伴,已經(jīng)受命注意孔霜子家。而且三嫂也根據(jù)楊玉清的指示,在河邊碰到孔霜子時,向她講,如果居任來了,囑咐他去向組織認錯,觀察孔霜子的反應……當她們終于發(fā)現(xiàn)孔居任躲在他姑母家,就及時報告了黨組織。驚弓之鳥的孔居任,對從前門叫他的高玉山,連話都不答,跳出后窗跑了。<SPAN lang=EN-US>
向哪里跑?孔居任在深山的夜路上跌跌撞撞地跑著,心問口,口問心,老是那四個字:向哪里跑<SPAN lang=EN-US>?當他停在一片黑漆漆的村莊外面,才意識到,他來到了自己出生的村子孔家莊。他感到一陣恐怖:難道他真要去投靠孔秀才,幫助這個仇人,來殺害和自己同生死共患難幾年的戰(zhàn)友、同志<SPAN lang=EN-US>?自己也是幾年的共產(chǎn)黨員,也當過干部,就這么著背叛革命?可是不去怎么辦,黨已經(jīng)不要他了,恨死他了,他能這樣不到三十歲就進土成灰嗎?還去當土匪<SPAN lang=EN-US>?不行,早晚又要叫官府拿住,就不是關牢房的罪過了,加上共產(chǎn)黨這一條,雙料貨,非掉頭不可了。看起來,后兩條路是絕的,只有上孔慶儒的船——這可是條賊船,但總還是條船,總比等著沉沒好些,跟賊人混一時,茍且偷生,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SPAN lang=EN-US>!
孔居任在村后黑暗不平的泥路上,向東走一氣,又向西走回來,蹲下身抱著頭發(fā)悶,伸長脖頸無目的地張望回顧。最后,他站起身,手一下插進插慣短槍現(xiàn)在空空的腰間,抬腳向孔秀才的住宅走去。但是走出百十步遠,村中響起一片狗吠,接著有警哨子響,再就是人的跑步聲……孔居任急忙閃進誰家的門樓里,偎身在門框上。等一切沉寂下來,孔居任拭一下額頭上的冷汗。心里說:“娘的,沒了槍,膽子少了一半……唉,我都要投過去,還怕他們干嗎<SPAN lang=EN-US>?能不怕嗎?那是一群狼啊,這……”孔居任打個寒噤,突然隨著誰家的雞啼,把他的目光引向西南方向,眼睛霎時閃出異常的光亮:那一片黑糊糊的屋頂中,他似乎覺著有一個人,瞪著一雙哀愁的盼望的細眼看著他,她、她是好兒啊!每次偷著夜歸孔家莊,都是為了她,今天夜里,他怎么把自己的妻子給忘了,不來看她了<SPAN lang=EN-US>?
不,孔居任沒有忘,不但沒忘,一開始就想到她。想看她,然而,冷酷的現(xiàn)實,使他不敢再走近妻子的身邊。既然張老三一家都要置他于死地,這個變得為使他不脫離革命就要自刎的妻子,還能容他存身嗎?所以他一想到她,就急忙停下了。現(xiàn)在,他已來到她住的村子,他就要去走黑道,他知道,她寧死也不會再看這個反革命丈夫一眼了。他感到悲哀,他是處心積慮愛她的啊<SPAN lang=EN-US>!自從娶了好兒,他再沒和別的女人來往過,當土匪那些日子,腰里裝著錢,從賣炕女人門口過,他也沒進去,這對孔居任,已是不簡單了。今天他就要和她絕情了,無論如何,夫妻一場,他要和她見上一面,看她幾眼也好,反正她是個柔弱的女人。別看他空手攥拳,她也奈何不得他,他要親口和她說明白,不是他要走反革命的黑道,是逼得無路可走,他可不是成心和她過不去的呀!他又嫉憤地想,到底叫高玉山這個情敵得勝了,她很快就是他的了,那弱柳似的細白身上的一切,都叫他盡情享受了,說不定他們已經(jīng)睡過了,怪不得高玉山夜里親自上門來捉他……想到此,孔居任的眼里又燃燒著賊光,亡命徒的血液在他身上沸騰。他很快地溜到自家院墻外,一個猛跳,雙手扳住了墻頭,腿向上一甩,翻到院里去了。<SPAN lang=EN-US>
出乎孔居任的意外,好兒毫不驚異,動怒,幾乎是平靜地給他開了屋門,讓他到里間炕上坐。她將夾被遮著窗戶擋住燈光,深夜還在做針線。孔居任轉著眼珠子,滿屋尋視。好兒問:“你找誰?”<SPAN lang=EN-US>
“誰……”孔居任忽然意識到,高玉山在桃花溝捉他,再快也不會跑到他前面找好兒相會,他感到自己多疑了,含糊地說,“誰也不找,這家還能有誰?我是……是成了習慣,到哪都防備有敵人……”<SPAN lang=EN-US>
“你坐著,我出去。”好兒欲出屋門。<SPAN lang=EN-US>
“你上哪去<SPAN lang=EN-US>?”孔居任緊張地趕到她面前。<SPAN lang=EN-US>
好兒疑慮地看著他,說:“我去看看,外面有沒有動靜……”<SPAN lang=EN-US>
“不用,不用。”孔居任心里想,她是要去叫人來抓他的吧<SPAN lang=EN-US>?
好兒咽下一口氣,道:“你歇著,俺弄點吃的……”<SPAN lang=EN-US>
“不用,我不饑困。”孔居任說,心想,她是穩(wěn)住他,等著高玉山他們追來。<SPAN lang=EN-US>
好兒進了里間,坐到炕沿,又拿起正绱的布鞋,狠狠地扎下錐子。孔居任望著她,心里打鼓地想:“她這么沉住氣,不動聲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心里,只等著人來抓我,高玉山來抓我,我……”他再待不下去,粗聲問道:“到這個地步了,你就一句話沒有?”<SPAN lang=EN-US>
好兒像沒有人在跟前,又狠狠扎一錐鞋底,使勁拽麻繩。<SPAN lang=EN-US>
孔居任急了,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就是罪該一死,你我也是夫妻一場,也不該這么狠心,這多大的仇啊!”<SPAN lang=EN-US>
好兒停住了針線,靜靜地停在那里,沒有抬頭,沒有言語。<SPAN lang=EN-US>
孔居任把脖子湊到她面前,激憤地說:“我就有千錯萬錯,該殺頭,也得叫我明白呀!這么的,你們都一條心,連聽聽我一句話都沒有,就這么處置我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好兒猛地抬起頭,又是驚又是氣地說:“你怎么豬八戒開戰(zhàn),倒打一耙呀!誰不聽你說呀?怎么處置你呀?”<SPAN lang=EN-US>
孔居任冷笑一聲,道:“怎么處置?你還裝糊涂<SPAN lang=EN-US>?你沒聽他們說?”<SPAN lang=EN-US>
“聽說了……”<SPAN lang=EN-US>
“這不得啦<SPAN lang=EN-US>!”孔居任瘋狂地叫起來,“好啊,好啊!我革命半輩子的下場啊!我一心為革命著想,我總共打死八個敵人,還有個當官的<SPAN lang=EN-US>!我救過石匠玉的命,他也救過我,想不到,要殺我,殺我這個共產(chǎn)黨員<SPAN lang=EN-US>!哈哈哈……”<SPAN lang=EN-US>
“你小點聲<SPAN lang=EN-US>!”好兒緊張地盯著他。<SPAN lang=EN-US>
“我、我怕什么<SPAN lang=EN-US>!好啊,我死了,我得喊共產(chǎn)黨萬歲<SPAN lang=EN-US>!我是共產(chǎn)黨員,共產(chǎn)黨殺共產(chǎn)黨……”<SPAN lang=EN-US>
好兒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胸襟,雙手用力,使勁將他推倒在炕前地上。她是使出平生的力氣,以致自己也撲在柜門前,喘息不止。<SPAN lang=EN-US>
孔居任被她的這個猛烈的行動驚嚇呆了。驚懼地看著她,惶悚地說:“你,我的事,你不知道<SPAN lang=EN-US>?要殺我,你沒聽說?”<SPAN lang=EN-US>
好兒喘息一會兒,緩過勁來,臉上還是紅紅的,說:“我知道,我全聽說了!”<SPAN lang=EN-US>
“那你就這么不動心,同意殺我<SPAN lang=EN-US>?幫著抓我?”<SPAN lang=EN-US>
“誰說的要殺你,抓你?”<SPAN lang=EN-US>
“……”<o:p>
“我聽說,黨組織找你,擔心你,怕你想不開,上了壞人的當,再走黑道。”好兒氣恨地說,“可你……”<SPAN lang=EN-US>
孔居任急忙爬起來,仍坐在地上,說:“我沒做壞事,我是想為革命,逞逞能,結果把錢輸光啦!可我還想法撈回來,改正錯誤,接出領導人,不想事不順手,一錯再錯,我可沒干壞事啊……”<SPAN lang=EN-US>
“誰說你干壞事啦?”<SPAN lang=EN-US>
“那為么要處掉我?”<SPAN lang=EN-US>
“你是聽誰說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我自己想的。”孔居任沒忘瞞住姑母孔霜子的作為,“真的不殺我<SPAN lang=EN-US>?你方才的話聽誰說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玉山哥。”<SPAN lang=EN-US>
“誰?”<SPAN lang=EN-US>
“高玉山!”<SPAN lang=EN-US>
孔居任呆了一霎,突然跳起來,沖到她跟前,說:“是他騙你,還是你騙我<SPAN lang=EN-US>?你們倆一起對付我……”他卡住了,說不下去了。<SPAN lang=EN-US>
好兒閉上眼,咬緊嘴唇,一會兒淚水涌出來,沖到唇角處,那里正出現(xiàn)一道鮮紅的血,和淚一起淌到胸前,染紅了淺藍的褂子。<SPAN lang=EN-US>
“你……”孔居任上前,伸手去擦她的血。<SPAN lang=EN-US>
好兒將他的手擋開,自己使勁揩干凈,對他背著身,面對桌子上的油燈,沉沉地說:“孔居任,你口口聲聲說俺騙你,誰個騙你<SPAN lang=EN-US>?打俺和你成親以來,俺知道的革命里的人,沒有一個騙你的。俺,俺爹媽還沒教給俺怎么個騙人法的,你自個兒騙沒騙俺,騙沒騙別人,你自個兒去問自個兒的心,俺從不說你。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俺本來不想和你說——可不是想騙你,好吧,俺不落這個罪名,就都說給你。”<SPAN lang=EN-US>
“俺給你實說,你這次出了錯,老長時間俺才知道,人家不愿告訴俺,怕俺難受……俺一聽說你又犯這大的差錯,又不知去向,可恨死了你!你太不爭氣,太沒出息,叫俺把心都使碎了,為你走正道,俺命都樂意搭給你……這次俺可不再這么傻,俺要自個兒走,不再跟你受這份罪!俺要離開你這個家,出去革命,和玉山哥在一起……”<SPAN lang=EN-US>
“啊!你真這么的啦?”孔居任痛苦地叫道。<SPAN lang=EN-US>
好兒仍沒看他,繼續(xù)說:“你管得著嗎<SPAN lang=EN-US>?你有臉管嗎<SPAN lang=EN-US>?你先丟了俺……可是,有個人對俺說,孔居任犯了錯,要幫他改正,他只要不去做壞事,革命就要他;為了革命,俺不能和你分開,要好好對待你,使你走正路;要是你回家,告訴你去找組織,認自個兒的錯,千萬不能上了壞人的當。這就是這個人跟俺說的你的事!”<SPAN lang=EN-US>
“這個人是誰?”<SPAN lang=EN-US>
“玉山哥。”<SPAN lang=EN-US>
“他?”<SPAN lang=EN-US>
“高玉山!”<SPAN lang=EN-US>
孔居任極為震動,腦子里飛快地閃過:這是真的,高玉山能這么做。他真要帶人捉我,后窗早埋伏上人,會讓我逃走嗎<SPAN lang=EN-US>?他槍也是打得準的呀!看起來,姑姑是騙我的,嚇唬我,給她去掙大洋,這個人的習性,她是干得出來的呀!媽的,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些明擺著的理,糊涂得聽了她的騙,差點跪到仇人孔秀才腳前<SPAN lang=EN-US>!娘啊,幸虧回家見好兒一面,又是她……<SPAN lang=EN-US>
“好兒,我又錯啦!我對不住你,對不起玉山……”他懺悔著,為的是得到許諾,“你對我,還……”<SPAN lang=EN-US>
“天不早了<SPAN lang=EN-US>!”好兒插斷他的話,把绱好的布鞋上的麻繩剪斷,將兩只鞋捆在一起,丟到他身前的炕上,“帶上走吧,路你都熟,怎么走,用不著別人再指了。俺給你去開門,看看外面的動靜<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敘說了自己犯錯的經(jīng)過。從他進威海賭錢輸光,出威海劫了于之善父子,到藏在舅舅家,他都說的實話;可是一到藏到姑母孔霜子家那一段,他就胡說八道,完全隱瞞了他的政治面貌和他自己的動搖叛變打算。<SPAN lang=EN-US>
于震海面色鐵青,面對著這個氣人的連襟,真想給他來一頓狠揍,可是孔居任又是個好事壞事都干的共產(chǎn)黨員、干部,他無權這么做。他恨上加氣,一時無話可說。不知怎么,他心里涌上一股酸楚的感情:先是替好兒痛心,多么使人憐惜的好女子、善良人,偏偏碰上這么一個倒霉丈夫,使她怎么經(jīng)受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啊!接著他替桃子一家難過,那對苦難重重的老夫妻,為革命吃苦遭罪,蒙羞受辱,以至把張家的獨根苗都獻了進去,把敗類金貴除掉……現(xiàn)在,又有這個發(fā)渾的女婿,給他們丟臉<SPAN lang=EN-US>!
伍拾子悄聲說:“震海哥,你怎么啦<SPAN lang=EN-US>?是不是等一等……”<SPAN lang=EN-US>
“還等么勁的!”一個隊員說,“快下令吧,隊長!怎么處置這個孬種?”<SPAN lang=EN-US>
劉寶川腰帶上是手槍,肩膀上是大片刀。他說:“還用問?隊長,用刀砍,還是子彈穿<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跪到震海面前,哭著說:“兄弟<SPAN lang=EN-US>!救救我啊,我有錯,我改,讓我立功贖罪。兄弟,看你好兒姐面上,看咱丈人丈母面上,看桃子妹面上,饒過我這一回吧!”<SPAN lang=EN-US>
于震海痛苦地說:“早想到這一家,你還不這么干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大喊:“我不是敵人哪<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憤怒地說:“可你幫了敵人的忙,差點出了大事,丟了領導人……”<SPAN lang=EN-US>
“孔秀才的幫兇!”寶川叫道。<SPAN lang=EN-US>
孔居任分辯道:“我賭錢是想為革命多摟點錢,是好心……”<SPAN lang=EN-US>
“是黑心!”寶川冷笑道,“這次為革命去賭錢,下次為革命逛窯子……”<SPAN lang=EN-US>
“我沒有……”<SPAN lang=EN-US>
“會有這么一天<SPAN lang=EN-US>!”劉寶川狂吼一聲,“你犯下了死罪,還硬嘴……”<SPAN lang=EN-US>
“我媳婦說,你們不殺我的呀!我才回來……”<SPAN lang=EN-US>
“要懲處你,你就不回來啦?”震海嚴厲地看著他,“不回來你要干什么去?”<SPAN lang=EN-US>
“我……”孔居任低下頭。<SPAN lang=EN-US>
“投孔秀才是不是?”劉寶川問。<SPAN lang=EN-US>
“你血口噴人<SPAN lang=EN-US>!”孔居任大聲抗議,“我沒想好……”<SPAN lang=EN-US>
“還想什么<SPAN lang=EN-US>!犯了該死的罪,也要回來向黨認!”震海斬釘截鐵地說。<SPAN lang=EN-US>
孔居任頭低到胸口上,泣聲道:“我認……”<SPAN lang=EN-US>
“拉出去!”寶川抽出大片刀。<SPAN lang=EN-US>
“寶川<SPAN lang=EN-US>!”震海說,“不能殺他,等待上級的決定。”<SPAN lang=EN-US>
寶川急了,說:“還等什么<SPAN lang=EN-US>?要叫這小子跑了……海哥,你怎么軟啦?這個家伙干了多少錯事,留著他總是個禍根,你不能拿親戚講私情……”<SPAN lang=EN-US>
“私情<SPAN lang=EN-US>?”震海眼進火星,上前抓住孔居任的胸前衣服,向上一提,孔居任翹起腳跟,跟著他轉了一圈,“他要只是我的親哥,我早崩了他<SPAN lang=EN-US>!他……”他將他狠狠推了出去。<SPAN lang=EN-US>
孔居任退到墻根,手捂著臉蹲下去。<SPAN lang=EN-US>
震海叫上伍拾子,和幾個隊員到廂房議論打界石鎮(zhèn)的事去了。劉寶川余怒未完,命令道:“同志們!把壞蛋孔居任吊上梁頭,讓他死前認認錯。”<SPAN lang=EN-US>
孔居任乞憐道:“我肚子疼,就讓我躺一會兒再死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哼,沒這么便宜的事!”兩個隊員上去扯孔居任。<SPAN lang=EN-US>
孔居任掙扎,說:“咱黨里,不興這一套。你們這么做犯法……”<SPAN lang=EN-US>
“渾蛋<SPAN lang=EN-US>!”寶川照孔居任臉上一拳,“你是哪家子黨,還有臉胡說,我揍死你個小子……”寶川又揮起拳頭,但被一只手握住了,他回頭一看,叫道:“好,你們來得正好<SPAN lang=EN-US>!理琪同志……”<SPAN lang=EN-US>
“劉寶川同志!紅軍游擊隊小隊長同志!”如果說理琪平常時瘦臉上的表情像有一層春露,這時倒是一層秋霜,嘴唇直顫抖,嚴峻地說,“誰給你的權力,這么對待一個革命的同志!”然后,把他的手松開。<SPAN lang=EN-US>
劉寶川一愣,望著理琪和他一塊的高玉山、劉寶田,氣呼呼地說:“你不知道,他的罪過有多大……”<SPAN lang=EN-US>
“我知道了<SPAN lang=EN-US>!”理琪說,“再大也不是敵人,是同志,即使是敵人,該殺該罰,也不能這么對待!我們是無產(chǎn)階級的隊伍,不是一般農(nóng)民武裝,更不是流寇<SPAN lang=EN-US>!做為一個紅軍游擊隊的干部,你這樣干,實在是大錯誤<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是他非常崇敬的理琪站在面前,親口這樣說的,如果是別人轉述的,寶川怎么也不會相信,黨的領導人會對他處置一個差點把他置于死地的有罪過的人,發(fā)這樣大的火,似乎有罪的不是孔居任,而是他劉寶川!豈有此理,天下哪有這樣的不公道<SPAN lang=EN-US>!理琪是怎么了,他是孔居任的受害者,更應當痛恨他呀?這個怪人,這么下去,怎么能領著他們打勝仗<SPAN lang=EN-US>?寶川兩眼氣得發(fā)直,一句話說不出來,把大片刀狠狠地擲到地上,匆匆出門去了。<SPAN lang=EN-US>
二妞第一次見到這位人人傳誦的領導人,不想丈夫對他如此無理,羞得滿面緋紅,說: “領導人同志,他是愣頭青,你別見怪,俺去責備他。”<SPAN lang=EN-US>
理琪這才發(fā)現(xiàn)游擊隊還有個女的,問:“你是游擊隊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是,是來送人的。”二妞說。<SPAN lang=EN-US>
高玉山在理琪耳邊說了二妞的情況,理琪上前握住她的手,極其和善地說:“二妞同志,我批評你丈夫該不該<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俺說不上。”<SPAN lang=EN-US>
“那就是不該啦<SPAN lang=EN-US>?”理琪看看屋里游擊隊員們,一個個都緊繃著臉,說,“劉寶川是個好同志,好得使膠東人民的革命史上,一定會留下他的美名!可是,同志們!再好的人身上,有了錯誤也不能原諒,這就和健康的人身上有了病,不治就要成大患一樣要緊。這些道理,我相信同志們會很快明白過來,變得好上加好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當下,高玉山去找劉寶川談心,劉寶田、伍拾子和于震海,同游擊隊員進一步議論打界石鎮(zhèn)的戰(zhàn)斗計劃和準備工作。<SPAN lang=EN-US>
廟堂里,香案旁,理琪和孔居任在談話。他詳細了解了孔居任犯錯誤的過程。孔居任再次隱瞞了姑母孔霜子的真正面目,自己發(fā)生動搖的事實。他的用意,是怕組織上說他和孔秀才有勾結,對他不信任,保住姑母;實際上,他這時要能老老實實和盤托出,不但會使今后的斗爭少受損害,對他自己也會少受許多的懲罰……這是這種人的性格決定的命運,是無法挽回的。真乃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切禍福,自作自受。<SPAN lang=EN-US>
理琪對孔居任進行了一番耐心的嚴厲而又誠懇的批評教育。孔居任最后沉痛地哭了,甘愿受任何處罰,表示堅決改正,并不埋怨寶川和同志們的氣恨,是自己的錯誤太大,對不起革命和同志……<SPAN lang=EN-US>
在接著召開的黨員干部會上,小隊長劉寶川做了自我檢討,但他對只給孔居任撤銷原來的中隊長職務、黨內(nèi)嚴重警告處分想不通。他氣憤地說:“孔居任沒有脫離革命,是媳婦逼的,他犯了罪能自己回來,沒有投敵,是他和孔秀才有舊仇,沒有出路。他都是為自己的。”<SPAN lang=EN-US>
理琪道:“你說的全對。是的,敵人不給他出路.我們?yōu)槭裁床唤o<SPAN lang=EN-US>?為他自己,他參加革命,說明革命對他有利,這有什么不好<SPAN lang=EN-US>?當然,做為一個無產(chǎn)階級先鋒戰(zhàn)士來要求,孔居任差得大遠。我們要加強對他的改造,也應有適當?shù)木X,但這是對自己同志的,不準歧視他。”<SPAN lang=EN-US>
這時,太陽已經(jīng)離開東山頂兩竿子高了。和尚叫游擊隊去吃飯。只見灶間一口大鍋,圍上十幾個人也不擠得慌,鍋里煮的地瓜干,只占二分之一的地方,也足夠三十個壯漢一頓的飯量。<SPAN lang=EN-US>
吃光地瓜干,喝夠了熱水,全體游擊隊員,包括孔居任在內(nèi),興致勃勃地研究打界石鎮(zhèn)的行動方案。當孔居任接過高玉山遞給他去威海時留下的手槍,對著眾人,擦了把眼淚。理琪留心劉寶川的反應,見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孔居任走到理琪面前,說:“組織對我這么信任,看我今后的行動吧!這次打界石,憑著我這身警察皮,先混進去,打個頭陣,將功補過<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講開了。孔居任又湊到理琪身邊,小聲說:“我有個事老發(fā)悶,你在慶和樓的當兒,手上戴著三四個金鎦子,為么不頂了店錢跟我出來?”<SPAN lang=EN-US>
理琪不禁笑了,從衣兜里掏出幾個金餾子,遞給他,說:“你當時怎么不問我<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好意思……”孔居任接過鎦子,在嘴上一咬,“啊!原來都是假的……”<SPAN lang=EN-US>
理琪接過銅戒指,說:“這和你身上的敵人軍服一樣,騙人的。我們沒有錢,少槍缺彈,就要想辦法欺騙敵人,出奇制勝……<SPAN lang=EN-US>"
大家反復商量出一個奇襲界石鎮(zhèn)敵人的作戰(zhàn)方案,務必要做到:消滅敵人,保存自己,擴大黨的政治影響.防止敵人的報復行為。<SPAN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white; FONT-FAMILY: 宋體;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馮德英文學館)